走廊里的皮靴声撞破了审讯室里紧绷的空气。
陈无措耳尖微动,喉结在刘振东手背上擦过的瞬间,脑海里已经闪过七八个可能性——张阿四的步频他再熟悉不过,那小子总把鞋带系得死紧,每一步都带着股子闷狠的力道,可今天这脚步声里混着细碎的拖沓,像是有人被拖着走。
“放我出去。”他压低的声音里裹着冰碴,手腕上的手铐硌得生疼,“现在只有赌一把了。”
刘振东的瞳孔缩成针尖。
昨夜翻陈无措口袋时摸到的半块玉牌还焐在他胸口,那是十六岁生辰时大哥亲手雕的,刻着“兄弟同命”四个小字。
此刻照片边角的虎纹袖扣还刺着他掌心,父亲临终前被炸药掀碎的衣角在眼前晃——如果陈无措骗他,他能亲手铐住这混球;可如果不赌……
“咔嗒。”
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比心跳还响。
刘振东捏着陈无措的手铐钥匙,指节发白得近乎透明,直到金属环从腕骨上退下,他才猛地把配枪拍在桌上:“要是敢耍我——”
“我比你更想活。”陈无措抓过枪的动作快得像道影子,转身时带起的风掀翻了桌上的照片。
虎纹袖扣在阳光下闪了闪,他瞥见刘振东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上个月在码头,这小子为救被抢的阿婆挨了三刀,血浸透警服还咬着牙追出半里地。
“走!”
两人撞开审讯室门的刹那,走廊尽头的窗户突然被砸出个大洞。
王秀兰举着根铁棍从碎玻璃里钻进来,发梢沾着星子般的玻璃渣,身后跟着七八个山海帮青年,个个手里抄着扳手、短棍,连后厨的菜刀都亮出来了。
“陈大哥!”她看见陈无措的瞬间眼睛亮得像火把,铁棍往地上一杵震得地砖响,“我们从后门摸进来的,张阿四那孙子被捆在杂物间了!”
陈无措扫过她腰间鼓鼓囊囊的子弹袋——这丫头果然把帮里藏的汉阳造子弹都带来了。
他反手拽过刘振东的衣领往王秀兰身后带:“去顶楼通讯室,切断警局和总署的联络!阿兰,你带两个人守住楼梯口,其余跟我去档案室!”
“找‘黑曜行动’的原件?”刘振东突然反应过来,警服下摆被陈无措扯得歪到肩膀,“周士衡的计划在档案室保险箱里!”
“不止。”陈无措的手指擦过墙面的警徽浮雕,摸到藏在砖缝里的细铁丝——赵承业今早给他的暗号,说周士衡昨晚派了三辆卡车去红月码头,“我们要找的是周士衡和殖民者的交易记录。你爹的虎纹袖扣出现在他的照片里,说明刘叔死前在查什么……”
话音未落,楼下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
王秀兰的手下小柱子从楼梯拐角探出头,脸上挂着血:“陈哥,巡捕房的人从侧门冲进来了!李警长带着十多个弟兄,端着枪!”
“刘振东!”陈无措突然把枪塞回他手里,“你是警察,他们不敢真开枪。带小柱子去引开李警长,五分钟后在后门老槐树下会合!”
刘振东攥紧枪的手青筋暴起。
他望着陈无措转身冲进档案室的背影,喉结动了动——那是父亲葬礼上,陈无措跪在棺材前连磕三个响头的背影;是上个月福兴会砸山海帮码头时,第一个冲上去挨刀的背影。
“走!”他反手拽过小柱子的衣领,警哨吹得刺破耳膜,“袭警罪加一等!都给我放下武器!”
李警长的骂声被警哨撕成碎片。
陈无措撞开档案室门的瞬间,看见王秀兰正举着铁棍砸保险箱,火星子溅在她青布衫上,烧出个焦黑的洞。
“密码是周士衡的生日。”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纸片——那是周士衡上周签的批文,落款日期被人撕了角,“1903年5月17日。”
“咔。”
保险箱门开的刹那,王秀兰倒抽口冷气。
整整齐齐码着的不只是“黑曜行动”计划书,还有一沓照片:刘雄武和周士衡碰杯的,刘雄武往木箱里装金条的,刘雄武在红月码头和白人军官握手的……最底下压着封英文信,开头是“致殖民事务部”。
“烧了。”陈无措抓起照片往火盆里丢,火苗舔过刘雄武的脸,“留原件我们走不出去。”
王秀兰摸出怀里的火柴,手却突然顿住:“陈哥,李文杰来了!”
脚步声从走廊尽头漫过来,带着股子黏腻的湿意。
李文杰扶着墙往档案室挪,警服后背洇着暗红的血,匕首柄从他肩胛骨间戳出来,像朵开错地方的花。
“小心……”他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声响,手指颤巍巍指向窗外,“局中……有局……”
陈无措冲过去接住他往下栽的身子。
李文杰的血蹭在他袖口,带着铁锈味,浸透了里层的粗布——这是他今早才换的干净衣裳,王秀兰还笑他像要去相亲。
“谁干的?”刘振东的声音从门口炸响。
他冲进屋时警帽歪在脑后,枪还攥在手里,“是不是周士衡的人?”
李文杰的瞳孔开始散焦。
他望着刘振东胸前晃荡的警徽,突然笑了,血沫从嘴角溢出来:“刘叔……让我……照顾你……”
最后一个字被风声卷走。
陈无措合上他的眼皮时,摸到他攥紧的手心里有块碎纸片——是“红月码头仓库B”几个字,墨迹被血晕开,像团化不开的雾。
“走!”陈无措扯起王秀兰就往楼下跑,“周士衡的陷阱在红月码头!李文杰是去报信的,被灭口了!”
老槐树下的三轮车还在突突冒烟。
刘振东把李文杰的尸体抱上车时,后颈突然窜起凉意——这是他当警察三年来最熟悉的危险信号。
他猛地抬头,看见远处三层楼的楼顶,有个举着望远镜的身影闪了闪。
“陈无措!”他踹了脚三轮车挡板,“去红月码头仓库B!”
仓库铁门在他们身后轰然闭合的瞬间,陈无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空气里飘着刺鼻的火药味,墙角堆着整整齐齐的木箱,封条上印着“殖民军物资”。
他弯腰捡起块碎木片,指尖触到黏糊糊的东西——是炸药的引信胶。
“陷阱。”他转身的动作带起一阵风,吹得王秀兰的辫子扫过脸颊,“这里全是炸药,周士衡要把我们连人带证据炸成灰。”
“想炸我们?”王秀兰抄起铁棍往墙上一砸,火星子溅在炸药箱上,“先问问我的铁棍答不答应!”
“都别动!”刘振东的枪指向突然亮起的顶灯。
天花板的聚光灯唰地打下来,照出四面八方的阴影里站着的人——二十多个拿枪的汉子,领头的是周士衡的副官,肩上别着殖民军的鹰徽。
广播里传来周士衡的笑声,像块磨得发亮的刀片:“陈无措,我就知道你能找到这儿。可你猜,是你的铁棍快,还是我的子弹快?”
陈无措背贴着墙慢慢站直。
他的视线扫过左侧第三个炸药箱——引信露出半寸,在阴影里泛着青;右侧窗户下堆着三袋面粉,袋子缝里漏出的粉粒在灯光里飘,像场细雪;正前方的副官摸枪时,枪套带起的风掀动了墙角的旧报纸,头版日期是三天前——和刘雄武遇害的日子吻合。
“阿东。”他低声喊刘振东的小名,这是他们小时候在巷子里抓蛐蛐时才用的称呼,“看左边第三个炸药箱。阿兰,注意右边窗户。”
王秀兰的铁棍在掌心转了个花。
她望着陈无措眼里跳动的光,突然想起帮里老人说的——程大当家当年单枪匹马闯赌坊时,眼里就是这种光,像要烧穿黑夜的星火。
广播里的周士衡还在说话,可陈无措已经听不清了。
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副官摸枪的手腕上——那是常年练枪的人才有的稳当,可此刻在抖,因为他看见陈无措的手指正慢慢摸向腰间——那里别着李文杰临死前塞给他的半块碎纸片,背面用血迹画着个箭头。
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咔嗒”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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