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演武场归来,凌晨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将庞长老所授的粗浅吐纳法门奉为圭臬。每日天未亮便起身,寻一处僻静的山崖或林间空地,盘膝而坐,心神沉寂,一遍又一遍地引导着呼吸。
最初,这过程枯燥而艰难。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体内奔腾的内力依旧驳杂、涣散,如同奔腾的野马难以驯服。外界的天地元气更像是虚无缥缈的幻象,任凭他如何集中精神去感应,也只觉得一片混沌,难以捕捉分毫。胸前的隐痛时刻提醒着他与萧林那宛若天堑的差距。
但他并未气馁。庞长老那句“万丈高楼平地起”和“根基虚浮便是沙上筑塔”的警示如同鞭子,抽打着他驱散心中的急躁。他不再执着于立刻感受到元气,转而向内求索。
他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对内力的锤炼上。每一次呼吸吐纳,都伴随着意识的引导,尝试着驱使奔腾的内力在经脉中更加有序地流转,一遍遍冲刷、凝聚、剔除着其中的浮躁与杂质。他将宗门基础拳法、步法演练了千百遍,不追求速度与力量的花哨,只专注于每一次发力时内力运转的轨迹是否圆融无碍,肌肉筋骨的控制是否精准协调。
一个月的时间,在枯燥的重复与近乎自虐的锤炼中悄然流逝。
凌晨的气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整个人沉静下来,如同一块被溪水反复冲刷的顽石,棱角依旧在,却多了几分内敛的厚重。行走坐卧间,气息更加悠长平稳,眼神也更加专注和深邃。虽然境界依旧停留在一流武者巅峰,并未突破,但他能感觉到,体内的内力相较一月之前,凝练了不止一筹,运转之间少了许多滞碍,多了一份如臂使指的顺畅。
就在他沉浸在打磨自身的状态中时,新人弟子区域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一月将近,新进外门弟子第一次大比要开始了
外门演武场,十座擂台,如同十颗投入沸油的水滴,瞬间点燃了整个演武场。压抑了一个月的竞争欲望、不甘与证明自己的渴望,在近千名新晋弟子眼中熊熊燃烧,化作一道道炽热的目光,锁定在擂台上那十道身影。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战意,混合着汗水的味道,连清晨微凉的空气都似乎被这股灼热蒸腾得扭曲起来。低沉的议论声、压抑的呼吸声、兵刃偶尔的轻鸣声交织在一起,酝酿着一场风暴。
前十的擂主,姿态各异。
首位方天,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掠过下方喧嚣的人群,仿佛俯瞰蚁群,那属于大周三皇子的沉稳与超然,让他周身仿佛自成一片寂静领域。
次席的方柔,身姿挺拔如松,眼神专注而锐利,只盯着手中的剑,外界纷扰与她无关。
第三的完颜磐,如同一座真正的铁塔,抱着双臂,咧开嘴露出兴奋的笑容,眼神在人群中扫视,似乎在挑选值得一战的猎物。
第四的秃鹫,身影似乎融入了擂台边缘的阴影,只有手中两把漆黑无光的匕首偶尔转动,反射出一点令人心悸的幽芒。
第五的云铮,背后的剑匣隐隐传来嗡鸣,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剑匣,目光同样在人群中逡巡,寻找着值得出剑的对手。
第六的多宝,胖乎乎的脸上依旧是那人畜无害的笑容,好奇地打量着下方,偶尔还从怀里摸出个小玩意儿把玩一下。
第八的莫邪,斜倚在擂台边缘的矮柱上,手指摩挲着冰冷的金属面具边缘,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邪笑,眼神戏谑地在人群中穿梭,如同审视着待宰的羔羊。
第九的蛮古,赤裸的双脚牢牢钉在擂台上,身体微微前倾,对着下方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野兽般的呜噜声,警告着任何可能的挑衅者。
第十的小铃铛,坐在擂台边缘,晃荡着两条小腿,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下面激动的人群,似乎觉得这场面很有趣。
而第七擂台的凌晨,成了众多跃跃欲试新人心中的“软柿子”。
原因不言而喻:方天、方柔背景惊人,气息深不可测;完颜磐、秃鹫、蛮古一看就是不好惹的狠角色;云铮战意沸腾;莫邪邪气凛然;小铃铛年纪太小,挑战她胜之不武;多宝看起来无害,但那百品阁的名头也让人心生忌惮。唯有第七位的凌晨,这一个月低调得几乎消失,除了那次演武场的“意外”,并无特别亮眼的事迹,气质虽沉静内敛了些,却少了些迫人的锋芒。
“我来挑战第七擂!”
果然,一个粗犷的声音率先响起。人群分开,一个身材壮硕、虎背熊腰的少年跃众而出。他手持一根碗口粗的熟铜棍,大步流星地走向第七号擂台,脸上带着迫不及待的战意。
“是王猛!入门测试第十四,天生神力,一手棍法刚猛无俦!”
“他憋了一个月,早就想找人试试棍子了!”
“嘿嘿,凌晨这下麻烦了。”
议论声瞬间聚焦在第七擂台。无数道目光或同情、或好奇、或幸灾乐祸地投射在凌晨身上。
凌晨缓缓睁开微阖的双眼。一个月的苦修磨砺,让他面对这骤然降临的挑战,心中并无太大波澜,只有一片沉静的湖泊。他站起身,对着跃上擂台的壮硕少年王猛,平静地抱拳:“请赐教。”
“哼!少废话!”王猛显然不是讲究礼数的人,他急于证明自己。低吼一声,双臂肌肉虬结如老树盘根,沉重的熟铜棍带着沉闷的破空声,简单直接却势大力沉,当头便向凌晨砸来!棍风呼啸,气浪先至,刮得人面皮生疼。
这一棍,毫无花哨,将“力”之一字发挥到了极致。是要逼凌晨硬碰硬!
若是放在一月之前,凌晨面对这势若奔雷的一棍,或许会选择以巧卸力,但此刻,他脚下生根,身形纹丝不动。
在王猛铜棍劈落的瞬间,凌晨动了。他没有后退,反而迎着棍影上前一小步!这一步踏得极稳,如同磐石嵌入大地。同时,他右臂抬起,并非迎击棍身,而是以一种玄妙的轨迹,精准地搭在了铜棍稍前端、力量尚未完全爆发出来的位置
“嗡!”
一声闷响。预想中骨断筋折或者人被砸飞的场面并未出现。
王猛只觉自己凝聚了全身元气、足以开碑裂石的一棍,砸下去的感觉却异常古怪。仿佛砸进了一团粘稠坚韧的胶泥里,又像是陷入了一股无形的漩涡。那狂暴的力量被一股绵密而柔韧的力道引导着,不由自主地顺着凌晨手臂缠绕的方向滑开、偏转!
“什么?!”王猛心中大惊,想要稳住棍身,却感觉对方的劲力如丝如缕,缠绕不休,竟让他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憋闷感。
台下瞬间一片寂静。预想中的碾压并未出现,反而是王猛那石破天惊的一棍被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了?不少人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凌晨化解掉棍势,动作没有丝毫停滞。他借着王猛旧力刚竭、新力未生的刹那空档,顺着缠丝手的劲力一引一带,同时左掌如穿花蝴蝶般无声无息地向前递出,印向王猛因发力而微微敞开的胸膛。
这一掌不快,但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元气含而不露,正是基础拳法中一招“推窗望月”。
王猛反应也算迅速,仓促间将铜棍回撤格挡。凌晨的手掌并未硬撼铜棍,而是在即将接触棍身的瞬间微微一沉,变印为按,轻轻按在了王猛仓促回防的手腕内侧。
“噗!”
一声轻响,如同重物落入棉堆。
王猛只觉手腕处一股并不猛烈却异常凝聚、如同钢针刺入般的穿透力骤然爆发,瞬间涌入手臂经脉,整条手臂连同半个身子都猛地一麻!那沉重的熟铜棍再也握持不住,“哐当”一声脱手砸落在擂台上,震得台面微颤。
王猛踉跄着连退三步,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震惊和难以置信。他捂着酸麻刺痛的手腕,看着几步外神色平静、气息没有丝毫紊乱的凌晨,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对手。
刚才的交锋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在台下众人眼中,王猛气势汹汹一棍砸下,凌晨不退反进,手臂一搭一引,王猛那威猛的棍势就被带偏,紧接着凌晨轻飘飘一掌按出,王猛就兵器脱手,狼狈后退!
整个演武场第七擂区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承让。”凌晨收掌而立,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衣袖上的灰尘。
台下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更加嘈杂的议论声。
“这…这就赢了?”
“王猛一棍就被缴械了?我没看错吧?”
“凌晨用的…好像是基础拳法和步法?动作看着都认识,怎么威力这么大?”
“他的气息…好稳!动作好精准!刚才那一下,时机抓得太准了!”
“看来庞长老的话没错…基础真的很重要啊!”
王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颓然低头,捡起地上的铜棍,对着凌晨拱了拱手,一言不发地跳下擂台。他知道,自己败得不冤。对方对力量的控制、时机的把握、招式的运用,都远在自己之上。那一掌蕴含的内劲凝练而具有穿透性,绝非一月前的凌晨可以做到。
第七擂的短暂交锋,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不少蠢蠢欲动、想捡软柿子的新人心头的浮躁之火。看向凌晨的目光,从轻视变为了凝重和惊疑。
然而,这并未吓退所有人。
“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