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宁三年的中秋节。
秦陆遇到夜霜,并于年前成婚。
——
裴轻雪这几个月,不是被溪明月拉着练功,就是让枕清风坐在堂前教他读书写字。
饶是五感再顿的人,也有了不少的长进,脑力和体能都追上同龄人的步伐,甚至在武学方面,比其他男孩要更好。
适逢中秋节,几个小孩子比大人还忙,溪明月在厨房提面、倒水、和面,都不需要一旁的大人帮忙。
江浅在灶台添柴加火,只待锅中的水珠的水珠沸腾,便可将提前磨好的红豆、甘枣放入蒸锅。
用作月饼馅料。
让小妹妹去师父买回来的一篮子瓜果中,选了几个饱满的秋白梨,抱在怀中,带过来放到筛中洗净。
明月和好面,拿着刮刀去削梨,说裴轻雪年纪小,容易拿不稳刀。
“你不也才八岁嘛?”江浅抹平甘枣粉,“还是个爱吃甜食的孩子。”
溪明月手上不停,梨子的外衣被剥的干净,“浅姐姐不爱吃甜的嘛,那甘枣,糖分更甚。”
裴轻雪拿着凳子,跑到枕清风身边坐下,他拿拿着薄薄的竹片编廊下花灯。
“小心着点,别凑这么近,这可比刀锋还锋利。”
何宜拿着纸张,牵着裴轻雪去前厅做水上花灯。
后院厨房一下子安静下来,井中的水流顺着引子流到地上,一双手捧着梨,任水流在指缝中流过。
冲走细沙污垢,一颗颗梨被明月洗的向白玉一样,晶莹通透,还挂着几颗水珠。
提刀“哐哐”三两下,砧板上的梨已被均匀切好,摆在磁盘中。
枕清风编好第三盏竹灯放在一边。
溪明月擦净手,“浅姐姐,我去城外练习去了。”
“去吧。”
路过枕清风,顺了一个兔子形状的花灯。
清风把手上的工程收尾,长输一口气。
阳寻拍他,“你也去忙你的吧,剩下的我来。”
枕清风点头,回了房间,他坐在桌前,画下了这幅图。
垂笔时刻,师父带着一年龄相仿的姑娘进了后院的门,让他们停下手中的事。
那姑娘叫夜霜,即刻起,就是他们的师娘了。
一滴墨落入画中,很快被宣纸浸染,不知踪迹。
清风向夜霜行礼,宅中的其他人也聚在此处,像她行礼。
只是,迟迟不见明月回来。
午时将至,江浅心里记挂着要去城外喊明月回来,却又实在忙得脱不开身。
没来由的主家突然带来了一个人,家中一切都需要安置,虽阳寻在操持,可有些女儿家的物件,还是得她亲为。
“江姐你忙,我去喊她。”
枕清风手中的活暂且搁置,索性他日日用功,不差这一刻。
桃李县外,有一亭湖,明月每日说要练功,便是在这里。
此路是从郊外进城的必经之路,她怕是早就知道夜霜要成为师娘。
夜家,夜霜,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宏贞二十一年,楚家举家在蜀中定居,已避开了诸多江湖乱事。
念在至交,父亲救了谢家,却被反咬一口,传来“水上一路都是自家人,放心走。”的消息。
害得楚家满门被害,若不是她贪玩,要去水中捉鱼,侥幸逃过一命,她如何活到今日。
她夜以继日学武,练功,流浪的那三年,也不曾懒惰。
就是盼着有一天,手刃夜氏。
这人到底使了何种手段,居然从簌州找到这里来。
师父的那副样子,怕是心已归去。
她要对夜氏称呼“师娘”,还要同她在屋檐下生活。
该如何?
手臂前挥,那柄长枪,直直扎穿枕清风身侧的竹子。
溪明月平复好一会,背身过去,良久,喊出那个名字。
“顾有信”湖面波光粼粼。
美的很。
她听着身后的人踩着枯叶徐步靠近,“你读书是为了什么?”
“重回朝堂。”
溪明月追问“还有呢?”
枕清风沉默半晌,“掀翻欧阳家。”
“你呢?”
湖面有清风拂过。
溪明月听着那个早在六年前就该死去的人的姓名一字一句的传入她的耳朵“楚、浮、生。”
他们三岁初见,一起当过一年多的乞丐。
使计击退山匪,遇到秦陆,拜师不愁吃穿,已过了5岁。
——
秦陆并不知晓——这两个孩子在没有被他发现前,到底和哪些人打过交道。
他甚至是先一步注意到女娃娃小小年纪,功底不错,是个武学的好苗子。
才注意到一旁的男娃娃。
一问才知,一言不发的孩子竟是皇城好友顾千春写信托在岭南任职的他照顾。却在送孩子去往岭南的路上遇到劫匪被仆从扔掉的顾家次子,顾有信。
细看那双杏眼,顾家人大多都生得一双杏眼柳眉,擦洗过后,确与顾千春很像。
秦陆认下两人,对外称是捡来的。
楚浮生隐藏的很好,她从不主动和任何人提起过往。
当初拜师,她也是称没有名字。
枕清风知道她的身世,也是四岁时她的一次高烧,迷迷糊糊的说出来。
向旁人打听江湖动荡,联系前后,猜出了大概。
——
今日,也是他第一次戳破身份。
溪明月不意外,反而笑了出来,淡淡道“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越过枕清风,一肘施加于长枪上,长枪如利剑石斧一般,将竹子劈成两半。
竹枝细细簌簌掉落一地,横在两人中间。
溪明月拿枪勾着竹枝,拖着走了。
走两步,停下来,“还不回去?叫新出的饭食冷掉,就不好了。”
枕清风抬步,自地上拾起断掉的枝叶,跟在溪明月身后。
行至堂前,未再言语半句。
溪明月有意无意的避开师娘这个称呼,夜娘子和气,饭后帮着忙前忙后,温声细语,满是笑容。
师父找她在前院聊天,大约也是希望她能接纳。
正犹豫作答。
枕清风的声音悠悠响起,
“今晚县城内有花灯的祈福活动,师父不如带我们一起去见识见识。”
枕清风的目光在溪明月看过来前别开了。
他站在门庭的屏风前,身形不高,却俨然有了铮竹模样。
后院的竹林沙沙作响,他的发丝被牵起。
师父同意了。
申时末,树园落了锁,人跟着三三两两的走了。
江浅背着包袱,跟在枕溪二人身后。
阳寻牵着马车,秦陆夜霜坐在车中休息。
裴轻雪生长在边境,这样的祈福活动,往日都不许她参与。
她穿着新买的衣装,走在路上,喷火的技耍引得叫好声四起,她爬到何先生的肩上,高出旁人一截。
街边的灯谜游戏,赢祈福礼。
她不说话,眼睛移不开,何先生带着她去猜,中了一个海螺头饰。
揣在手里,在瞳中定格了一遍又一遍。
何先生抱着她,说前面还有更好玩的,去晚了抢不到。
在人群中大步疾行。
江姐带着枕溪二人租了一艘船,三人坐在船上,摇船的老伯见几人面生,问道
“几位是初到桃李县?”
“有些时日了。”江浅从食盒拿出做的月饼,“只是公子小姐忙于功课,这才晚了些。”
“这样啊,那几位今日有福了。”
“这话从何处说起?”
“几位有所不知,这湖州的桃李县,是以烟火闻名,每逢佳节,各州都会有不少名人慕名前来。”
行船至平缓地带,大伯坐在船头休息,江姐给船夫送了月饼“这是家中做的,先生尝尝。”
“今日桃李县来了大人物?”
船夫仰头喝了水,压低声线“听闻七殿下亲临。”
枕清风坐在船的那头,溪明月弯腰放花灯。
江姐塞给船夫一些碎银,船在最近的歇口靠岸。
送走他们,船夫招来一个跑腿,耳语几句,跑腿便把船夫带到灼华楼。
那船夫跟着跑腿从暗门上楼,绕到角落的包房里。
歌姬舞姬甚多,隔着帘子屏风,桌上瓜果佳肴,一掷千金。
拨开最后一层屏风,得见一宽衣敞袍的公子,撑着胳膊小憩。
“大人,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那公子抬手,腕间一颗深褐色痣,肤白若瓷,乃是大齐的第一美人徐雾。
美人仿若雾里看花,烟霞云绕,此刻身在锦衣世界。纸醉金迷,便是最好的诠释了。
退了船夫,徐雾起身,遣散所有人,在绢布上撩撩几笔,那孩子的形象跃然纸上。
见过的人,定能认出,眉目温和,手持书卷。虽年貌尚小,然长身鹤立,是顾有信不会错了。
信鸽刚把绢布送走,后脚便有一粗衣难掩雍容贵气的人挑帘出现。
徐雾敛了眼神,换上一副正经模样。
“下次约我见面,能不能换个个人少点的地方。”
梁衡坐在软榻一侧,命小二撤了桌上的餐具,新上一壶酒。
“殿下,今日是中秋。”
徐雾给两人斟酒。
“顾少卿之子,果在这里。”顾少卿。乃是宏贞十五年的探花——顾千春。
任过七殿下的老师,俗称太子太傅。
宏贞十八年,七殿下随朝臣元岚之赴湘州处理大旱。
顾千春被任大理寺少卿。
宏贞二十年,又赴簌州推动朝廷田赋改革。
直至宏贞二十三年初冬先帝驾崩,他日夜兼程,没能赶上祖父最后一面。
连到了皇城,梁衡发现:顾先生杳无音信,顾家一夜之间,只剩长子顾岳同其妻子辛晚强撑。
是谁阻断了他的消息?
让他长期在外,对朝局陌生?
顾辛二人不愿见他,母后娘亲都不愿意同他言语分毫。
于是他暗中笼络,在这十四州布置眼线,湖湘两州,主理人,便是徐雾。
明面上,徐雾还有一个身份,是康乐郡主的准驸马。
这康乐郡主,乃是皇城三大世家之一花羽裳之女花鸢。
辅助昌宁帝梁壑登基,立下大功,故赐为“康乐郡主”。
朝中局势难辨。
花鸢与徐雾自是他梁衡这边的人。
梁衡想要查清楚顾大人家中的变故,得从顾有信入手。
那日皇城,母后送的马车,他的暗探在不远处戏耍。
马车过护城河的那一刻,车帘掀起,顾家的那双眼睛,很难让人忘记。
秦陆铁了心不想回来,派人善后,绕了一大圈,最后在湖州落了脚。
查秦陆不难,难的是,顾有信落脚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若不是裴将军故去,秦陆回城露面。
桃李县众人请求何先生授课,他也不能确认那宅子中的人。
本计划上门询问,数次被秦陆拦截。
后宫中生事,便又一延再延。
今日居然出动上街游玩。
这么好的时机,不能再错过。
“你与他约在此处?”
徐雾沾酒,在桌面上写下两个字“烟花。”
桃李县,最宜观赏烟花的地方?
扶桑楼。
江姐和小溪在那掰月饼聊天,枕清风一言不发的赏月。
江姐很爱和枕溪二人在一起,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有人找枕清风。
“你把这个留着,若是来人不善,一刀砍了他。”
“多谢。”
江姐拉着小溪去了隔壁。
溪明月本是习武之人,听力极好,偏偏从来人推门而入开始,河上炸开了烟花。
一浪接着一浪,谈话的内容被盖得严严实实。
好不容易等到烟花结束,翻窗过去,那人早已走了。
出鞘的短刀钉在地上,枕清风捂着胳膊,额头冷汗不止。
血从指缝中流出,半截窄袖被染红,袖口还滴着血。
“江姐去喊大夫”
“好。”
溪明月拔出短刀,“你把手拿开。”
枕清风衣言照做。
溪明月划开袖子,那一血的手便摊在了边上。
枕清风失了意识…
在昏迷中,过了中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