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衡,字玉衡。
乳名“小七”,宫中人常称呼“七殿下”。
生于大齐宏贞九年。
彼时,蒋银笙还是东宫太子妃,是梁壑立为储君的第四年。
这位七殿下,非是太子妃所出,乃是梁壑妾室周氏周意娴所出。
话说,满城皆知,这周家的二姑娘与五皇子,是从学堂上课起就携手相伴的关系。
梁壑收复岭南回朝的那年,入主东宫。
所有人都默认,会娶周意娴为正妻。
梁壑与萧太后抗争数日,是理也挣过,食也绝过。
听闻,萧太后早就为梁壑选定了太子妃,也有意让梁壑当太子,这才在岭南一事上,向陛下提议,推荐梁壑。
“蒋银笙,你们知道那是谁吗?”
“未曾听过。”
在太子妃人选放出去的那一日,城里跟炸了锅一样,茶坊酒肆,街头巷尾,饭后闲余,都在谈论这个人。
这声音直到宏贞七年,太子大婚,蒋银笙入了东宫,才算消停。
梁壑心知,蒋银笙也算无辜之人。
遂立下君子协定。
相处的相敬如宾。
一年后,纳周家二姑娘为妾。
不日有了身孕,于冬至节诞下一子。
那晚北斗玉衡星明亮,起名为“衡”。
——
“原来名字是这样来的。”溪明月忽闪忽闪着大眼睛,满脸的求知欲,她长到七岁,唯一一次去皇城,还是三月前,随师父进城给师娘送信。
秦陆致仕前,在湖州桃李县置办过一间住宅,安排了两个仆从,算是这小半生的积蓄。
他们一行人已经在此处住了两个多月,宅子名叫“树园”,秦陆是懒得起名字了,何宜提过几次不成,自作主张的提了这名字。
初夏的雨水猛烈,牌匾上了潮气,将雕刻的墨痕从丝丝缝缝中逼出。
有几日天晴,何宜连教书的地方都搬到院外,说这样牌匾干得快些。
小县城附近有玩闹的少年、推车装满柴火的樵夫、拎水浣衣路过的娘子夫人。
听得县城中有人授书,回家中凑够费用,携着孩童去拜访。
撞上秦陆外出办差回来,他抱着长枪,站在路碑后,身后跟着一红色衣装的女娃娃,歪着头咬手指。
那门前迂腐、已年过半百的书生百般说辞,又是同意又是不合适的。
弯弯绕绕的,叫秦陆实在听不下去。
他索性牵着女娃娃,走到众人面前,应了这事。
带回来的那小娃娃,名叫“裴轻雪”,是他在军中交好的朋友裴成韵独女。
“她五感略顿些,还请先生,多费些心思…”
“诶好。”
溪明月扒拉扒拉得往嘴里送饭,对面的孩子还拿着勺子尝试从碗中舀起饭。
她离开了板凳,赶走另一个小孩子,挨着裴轻雪蹲下,裙摆落到地上也不管。
小大人般的示范勺子怎么拿,她吃饭一向狼吞虎咽,从宅中多了年龄更小的姑娘之后,吃饭便慢了下来。
约莫半月,五岁的裴轻雪可以一比一复刻她的动作了,比她还要先一步吃完饭。
她高兴坏了,内心满是成就感,兴奋的睡不着,在后院练了一夜的功夫。
丑时两刻,星星越来越多,比前半宿还要明亮,她反而苦恼起来。
秦陆说她身高还不够使长枪,让她先学短刀。
如今半个晚上,短刀她使的到了闭眼扎人的程度。
心中生出换门武器的想法。
鬼使神差的摸到了仓库前。
仓库里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师父说“不可擅动。”
枕清风半夜在后院的偏厅抄书,这也是他素来的习惯。
从家中蒙难,流浪始。
他将之前不喜欢的书籍,通过各种各样的途径,偷摸也好,抄写也好,那些他曾在父辈兄长耳中听闻到地正面的反面的例子,他都做了个遍。
现定居此处,自然是不用愁书籍笔记,还有老师可以请教。
他要更用功,要行天下事,让兄长他们,让顾家,在朝堂百年不倒。
他每次向师父打听家中事宜,师父总是推脱转移话题,承诺有好消息,会告诉他的,不必太忧心。
偏厅的灯光忽地灭了,是灯芯燃尽了。
枕清风从怀中拿出烛火,在桌上找他午后拿过来的灯芯被是放到哪里了。
窗户被推开,一张人脸出现,烛火后摇,溅出一两点火星。
“诶你这有武学的书吗?”溪明月支起胳膊撑着脸。
枕清风在砚台边上找到灯芯,“没有。”
溪明月颓着脸,嘟囔道“好吧,那我就只能,去翻仓库了…”
枕清风换好灯芯,吹灭烛火。
“你知道的,对我来说,撬个锁不成问题…记得替我保密,你今天没有见过我…”
枕清风一把抓住跃跃欲试的溪明月,从屉子里拿出一本册子“只有棍法。”
“这个我也会。”
“你要是不要。”枕清风作势要收回。
溪明月从窗口扑过来,一把拦住那只手,砚台、笔架被压住,枕清风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我要的,棍法嘛,我再精进下,没什么不好。”溪明月笑出声,待对面的人松手,礼貌道谢,退了窗台。
肩处的衣服被揪着,她停住了。
面前突然出现一副帕子,她反应多来,衣裙上沾着大团的墨汁。
大方接过帕子,正想说些什么,里头的那位收了中立柱,拉上窗门。
似乎是不想听她再说什么。
溪明月讪讪走到一边,借着后院的四角灯火,擦拭墨汁,擦着擦着,思绪就飘远了。
她和枕清风是怎么认识的?
她记得那日,她在林中迷路,绕了好久才出来,没了说话的力气,一个劲的在溪水边上舀水喝。
喝饱了坐在路边,对着倒影,想着要不要洗个脸,收拾得干干净净。
才一弯腰,一张单是看着就很昂贵的帕子递了过来。
她非是第一天在外飘荡,对这个突然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充满警惕。
她想,爹娘就是因为太过于相信别人,才招来祸事,引得祸事上门。
楚家破碎。
那时的枕清风该是和自己差不多大,三岁的样子,他解释道“是干净的。”
“你不要吗?”
“你是女孩子,你应该更需要。”
“……你留着用吧。”
她想,这孩子不会是疯了吧,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想来可笑,两个丁大的孩子就这么认识了。
溪明月回过神来,收好帕子,另开了一个房间,燃灯看了前几式,与她往日所学棍法不同。
兴致大起,提灯去厨房拿了一跟柴火。
在后院练了起来,画面招式刻在脑中,借力而起,抬腕一转,后退数十步,长棍挥出,空中带起一片映着星光的粉尘。
又一个翻腕,棍子自颈后绕出,若游龙般向四周的打去,她闭着眼,心中分外清明。
向后倒去,在距离地面两寸时,反手将木棍撑住,腿脚借力,一跃而起,俯身稳稳落于地面,木棍却碎得拼不起来。
溪明月睁开眼,眼中带着少有的狠戾。
偏厅的支摘窗不知何时开了,目光相遇的那一刻,溪明月的眼睛又变回了春风沐浴般的颜色。
枕清风垂眸,若无其事的翻看书籍,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遂吹了灯,躺着睡觉去了。
第二日他醒来时,支开窗户,后院没了人影,连满地的木屑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厨房里,一两位仆从忙着饭食
初阳未越过屋脊,薄光覆在院中,他换好衣服,背着书去请教先生学问。
先生站在门廊下新架的木梯上,
“先生此名可是取‘人道敏政,地道敏树’?”
何宜挂好牌匾,回头瞧着枕清风手脚并用在边上扶梯子。
掸去袖子上的灰,边下梯子边开口“树,扎根大地,向上生长…我只是希望,能有一处可居,故,用此名。”
“不过你知道挺多。”
何宜低着头,摸了摸枕清风的头。
“先生过誉,不过《中庸》之词,我孩提时诵读过。”
何宜想问,孩提就有书读吗?
又想到这孩子上次对那辆皇城的马车物件毫不意外,跟见过一样。
怕是过往身世不凡,他不该问。
摇了摇头,收好梯子。
“今日你要问什么?”
“嗷,我整理了好多,先生请看…”就坐于门前的席子上,阳光透过道路,泛起波澜。
说的人认真,听的人也认真,直至阳寻过来叫两人过去吃饭,秦陆带着溪明月和裴轻雪回来了。
他们对视一眼,又快速错开,心照不宣的没有说话。
他在她眼中窥到了狠戾。
她在他眼里探到了温和以外的内容,像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