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
.....
扶苏车驾来到长信宫，朱漆门正好打开，
两名宫女捧着新换的鎏金炭盆出来，扶苏进了院子。
华阳太后正靠在凤首凭几上翻《吕氏春秋》，
头发白了，头发上攒着东珠，每颗都有鸽蛋那么大，在烛火下亮堂堂的。
看见扶苏进来，她先笑了，说：
“阿苏来得正好，刚让御膳房蒸了蜜糖金橘，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扶苏跪在软垫上，接过宫女递来的茶盏，不着急喝，说：
“孙儿前几天看见太后宫里的炭盆旧了，让少府送了一批松纹炭来。”
他用手指敲了敲桌角，又说：
“还有蜀锦的帷幔，太后平时怕冷，换了暖色系的茜纱，这都是父王的意思。”
华阳太后的手指在竹简上停住了。
她活了七十岁，最明白“父王的意思”这五个字里藏着多少弯弯绕绕。
当年孝文王在的时候，她是楚国来的女子；庄襄王在的时候，她是嫡母；到了政儿这一辈，她成了王室里的老古董。
如今这少年提“父王”，分明是借着秦王的势力，给她台阶下。
华阳太后忽然开口说：
“前几天太卜令说双幕现，紫微有星动。哀家这把老骨头，倒想看看这星子落在哪里。”
扶苏解下腰间的玉玦，轻轻推到桌上。
那是去年太后生日的时候赐给他的，羊脂玉被他盘得透亮。他说：
“孙儿想请太后做东，腊月廿三摆家宴。
王室宗亲里，有跟着孝文王打河西的，有陪着庄襄王守函谷的。他们的孙辈，好些年没见着王上了。”
华阳太后低头看着玉玦，忽然笑出声，说：
“阿苏这是要哀家当那穿线的针？”
她抬起眼，眼里的冷漠没了，说：
“行，哀家明天就让人去各府发帖子。
至于那什么千金分赐，少府刚送了十车蜀绣来，哀家正愁没地方送呢。”
扶苏起身行礼，袖子里的暖玉贴着心口，烫得厉害。
他知道，这一宴之后，王室宗亲的帖子会像雪片一样飞进太子宫，不是因为他是太子，而是因为华阳太后举了杯，太后的杯，向来和秦王有关系。
这时候，咸阳宫承明殿里，嬴政正拿着蒙武的密奏。
竹简上“太子仁而有断，知刀枪当护黔首”几个字被他摸得都毛了，桌上还堆着少府的报告：
“长信宫今天领了松纹炭一百车，蜀锦一千匹，说是太后要办家宴。”
嬴政忽然把竹简一推，青铜虎符在桌上碰出清脆的响声。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扶苏说的“太子四架”到底是哪四架，是蒙氏的军队、李斯的律法、博士的儒家学说？
直到刚才看到长信宫的开销，他才忽然明白，原来第一架，是王室宗亲这块压舱石。
他对宦官挥了挥手，说：
“传太子。就说朕在兰池宫等他。”
扶苏到了兰池宫，嬴政正站在九曲桥上。
嬴政裹着黑色的大氅，腰间太阿剑的剑穗被风吹得呼呼响，他问：
“今天去长信宫，还顺利不？”
扶苏走到他身边，说：
“太后说，腊月廿三的家宴，要请王上亲自给宗亲里的老将军们敬酒。
孙儿还想起，当年商君变法的时候，老秦人把身家性命都交给了大秦。
如今他们的子孙，有的在北方边境守边疆，有的在巴蜀开矿。可好些年没人去看看他们了。”
嬴政的手指在剑鞘上捏紧了。
他想起去年东巡的时候，路过栎阳老秦村，有个白发老太太捧着粗饼跪在路边，喊着“大王”，可他当时急着去看蓬莱仙山的海市蜃楼，连车都没停。
嬴政转身盯着扶苏的眼睛，问：
“你想带着粮帛去关中慰问？要多少人？要多少车？”
扶苏从袖子里拿出一卷地图，铺在冰面上，说：
“三千石粟米，五百匹布帛。孙儿想带着宗正寺的人，从雍城开始，沿着渭水往东，每到一个老秦村，就把王上的亲笔信念给他们听。特别是当年跟着献公、孝公打河西的部族。”
嬴政忽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这孩子的肩骨比他想的还硬，像块淬过火的铁。嬴政声音沙哑地说：
“明天让少府准备车，朕让蒙恬拨三千玄甲卫护送。”
天快黑了，扶苏告辞出宫。
嬴政站在兰池宫的高台上，看着那辆黑色车驾消失在宫墙后面，忽然想起三十年前，他在邯郸当人质的时候，有个老兵把最后半块炊饼塞给他，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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