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幽深的石阶下行,火把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地牢里渗骨的阴寒,湿冷的空气裹挟着霉味,钻进每个人的衣襟。
罗兰步履沉稳,袈裟扫过潮湿的石板。他逐一检视两侧牢笼,目光却不时瞥向身侧的姜明月。少女攥紧的拳头泄露了内心的焦灼——阿影被关在这鬼地方半个月了……这么阴冷,她那老寒腿怎么受得住……
转过最后一个拐角,最深处牢笼里的景象让姜明月呼吸一滞。
身着黑色短裙的少女蜷缩在霉烂的稻草堆里,尘土模糊了她原本清丽的面容,散乱的长发间夹杂着草屑,像只被暴雨淋透的猫,但即便这般狼狈,那熟悉的轮廓依然让姜明月心头一颤——是影,却又比记忆中单薄了许多。
火把的光摇曳着,在少女裸露的脚踝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那里有道尚未痊愈的勒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姜明月眼中闪过急切的光芒,脚步不自觉地向前迈去。就在这时,罗兰的袈裟如流水般拂过,不着痕迹地挡在她身前,隔断了两人交汇的视线。
“阿弥陀佛。”罗兰双手合十,声音在石壁间回荡,“公爵大人,贫僧已寻得该度化之人。”他朝珈影的方向微微欠身,“恳请大人慈悲为怀。”
“这丫头?”罗姆兰斯公爵诧异地挑眉,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在牢笼间来回扫视,烛火在他镜片上投下跳动的光斑,映出他眉间深深的沟壑。
罗兰的指尖轻轻拨动佛珠:“此女与贫僧有段因果未了。”他低垂的眉眼在阴影中显得格外虔诚,“还望公爵成全。”
公爵摩挲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丝绸袖口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大师有所不知……”他为难地摇头,“此女护卫不利,致使贵客遇袭。若轻易释放,恐怕……”
地牢深处传来滴水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姜明月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铁锈味。
地牢中陷入短暂的沉寂,唯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在石壁间回荡。罗兰指尖的佛珠缓缓转动,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阿弥陀佛。”他终于开口,声音如古井无波,“此番确是贫僧唐突。但因果已成……”抬起眼眸时,烛火在他瞳孔中跳动,“不如这样——贫僧可为令郎诵经祈福,以解此缘。”
公爵闻言,脸上的皱纹顿时舒展如菊,他抚摸着翡翠扳指的手停了下来,丝绸袖口在火光中泛着柔滑的光泽:“既是大师的因果,本爵岂敢阻拦?”转身对侍从挥手,“来人,放那丫头出来,交由大师处置。”
“遵命,大人。”
铁链哗啦作响,牢门开启的瞬间,姜明月已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她小心翼翼地扶起昏迷的珈影,少女轻得仿佛一片落叶,冰冷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
“多谢公爵成全。”罗兰合十行礼,袈裟垂落的弧度如莲花绽放。
“大师言重了!”公爵连忙还礼,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笑成两条细缝,“您肯为犬子祈福,是本爵的福分才是。”
罗兰双手合十,袈裟在幽暗的地牢中泛着月白微光:“烦请公爵引路,容贫僧为令郎诵经祈福。”
“大师请!大师请!”罗姆兰斯公爵喜形于色,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眯成细缝,殷勤地在前面引路,镶嵌着家徽的皮鞋踩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行至转角处,罗兰忽然驻足。他侧身对姜明月轻声道:“姜施主,可否劳烦先将这位有缘人送回敝寺?”斗笠下的目光似有深意。
“啊?哦!”姜明月先是一怔,随即会意,紧了紧背上昏迷的珈影,“那我先行一步。”
“公爵大人,”罗兰转向贵族,“祈福之事,贫僧一人足矣。不如让……”
“明白明白!”公爵不待他说完,便挥手招来侍从,“你,带这位小姐从侧门出去,备辆马车!记住,要以礼相待!”
身着制服的仆人躬身领命,朝姜明月做了个“请”的手势。姜明月匆匆道谢,跟着仆人快步离去。她背上珈影的呼吸轻如羽毛,拂过后颈时带着地牢特有的阴冷湿气。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罗兰整了整袈裟,随公爵朝别墅深处走去。
沿着铺着天鹅绒地毯的走廊前行,罗兰的袈裟拂过墙边的鎏金壁灯,投下摇曳的影子。
“令郎近日可还受梦魇困扰?”他的声音如清泉流过卵石。
“托大师的福!”罗姆兰斯公爵抚摸着翡翠扳指,丝绸马甲在灯光下泛着柔光,“自上次大师祈福后,犬子夜夜安眠。”
“善。”罗兰指尖轻捻佛珠,“公子福泽绵长,自当逢凶化吉。”
转过最后一个弯角,一扇雕花白木门映入眼帘。门上那道泛黄的符纸在微风中轻轻颤动,正是罗兰上次所留。僧人伸手揭下旧符,从怀中取出一道崭新的符篆。朱砂绘就的咒文在烛光下泛着微光,被他轻轻贴在门楣。
“这两道符请供于祠堂。”他又取出两张符纸递给公爵,“每月朔日更替,可保家宅安宁。”
公爵双手微颤地接过符纸,小心地收进内衬口袋。谁人不知罗兰寺的灵符珍贵——寻常百姓持之可退魔物,贵族重金难求,今日竟一次得赐三张,实属意外之喜。
“大师慈悲!”他深深鞠躬,金丝眼镜滑落鼻梁也顾不上扶,“这就是犬子卧房,您请……”
罗兰整了整袈裟,推开雕花木门,温暖的阳光透过纱帘洒落在卧室内,一名面色苍白的少年静静躺在四柱床上,胸口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
罗兰缓步上前,袈裟垂落在波斯地毯上寂然无声,他伸出三指轻搭少年腕间,佛珠垂落的阴影正好落在脉搏处,公爵紧张地攥着丝绸手帕,直到看见僧人眉间舒展,才长舒一口气。
“令郎恢复甚佳。”罗兰收回手,佛珠相撞发出清响,“再静养月余,梦魇自消。”
“大师恩德……”公爵激动得声音发颤,正要俯身行礼,却被罗兰稳稳托住手肘。
“分内之事。”
僧人随即在床边盘膝而坐,阳光透过他洁白的袈裟,在地毯上投下莲花般的影子,低沉的诵经声响起,每个音节都仿佛带着檀香的重量,少年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枕边一道未干的泪痕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公爵悄悄退到门边,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微微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