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的黎明来得静悄悄。黄雷盘坐在老金家后院的老椴树下，捧着一杯参茶。茶汤在粗瓷碗里微微晃动，倒映着天边将散未散的晨星。他摩挲着犀角剪上的纹路，忽然发现那些鱼子纹在晨光中组成了北斗七星的图案。
“黄老师起得真早。”老金拄着听地杖走来，盲杖在冻土上敲出清脆的声响，“昨夜地脉又震了三回，比前日频繁。”
黄雷盘将茶碗倾倒在雪地上，蒸腾的热气里浮现出模糊的山形轮廓——正是羊皮卷上标记的最终位置。老金浑浊的右眼突然闪过一丝金光，他低声哼起首古老的朝鲜族采参调，调子起伏竟与茶汽形成的山峦曲线完全吻合。
屋内传来碗碟碰撞声。透过窗纸，能看到黄佑澜正笨手笨脚地帮老金媳妇摆早餐桌，陈明远则蹲在灶台前研究朝鲜族特色的地暖系统。剪刀在黄雷盘掌心微微发热，狮头双眼的黑宝石里流转着罕见的暖光。
“年轻时带科考队进山，总急着找最稀有的植被样本。”黄雷盘突然开口，“现在才明白，珍贵的东西往往就藏在最平常的风景里。”
老金呵呵笑着，从怀里掏出个褪色的红布包：“当年您落在营地的手帕，我媳妇一直留着当绣样。”展开的手帕角上，歪歪扭扭绣着棵小人参——是当年老金六岁女儿的手笔。
上山的路比预想更安静。积雪吸收了所有脚步声，只有老金的盲杖偶尔敲在裸露的玄武岩上，发出编钟般的清响。行至半山腰时，陈明远突然拦住众人——前方雪地里，七盏青铜灯摆成莲花形状，灯芯还在燃烧，却没有一丝热气。
“萨迦派的七星引路阵。”陈明远蹲下身检查灯油，“用尸油做的长明灯，看来有人……哎……”
他的话被山体深处传来的闷响打断。黄雷盘怀中的剪刀突然直立起来，狮头朝向北坡一处不起眼的雪堆。拨开积雪，露出个刻满密文的石盘，中央凹槽形状与剪刀把手完全吻合。
当黄雷盘将剪刀插入凹槽的瞬间，整座山忽然安静得可怕。连风都静止了，只有石盘上的密文开始流动，像蚂蚁般重组排列。老金猛地捂住右眼，指缝间渗出黑血：“他们在下面...那些戴傩面的...在喂它吃活人！”
地面突然塌陷。坠落时，黄雷盘看见雪花悬停在半空，每一片冰晶里都映出个模糊的人影。他下意识握紧剪刀，听到祖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静水才能照见真容。”
地底空间比想象中广阔。借着悬浮雪晶反射的微光，能看到岩壁上爬满血管状的红色菌丝，全部通向中央一个巨大的琥珀色晶体。晶体中封印着个双头四臂的女性形象——正是羊皮卷记载的“至尊度母”法相。而晶体下方，七个戴青铜傩面的人正将昏迷的村民推向菌丝丛！
“爸！那些菌丝……”黄佑澜突然剧烈咳嗽，他胳膊上早已愈合的人面疮疤痕又开始发烫。陈明远急忙翻开档案，泛黄的纸页上，《净秽司密录》记载赫然在目：“怨气化丝，噬血成形……”
黄雷盘却出奇地平静。他想起老金家那碗参茶的温暖，想起三十年前小女孩绣的歪歪扭扭的人参图案。剪刀在他手中发出蜜蜂振翅般的轻鸣，狮头裂纹里涌出的不再是金沙，而是一种带着药香的透明液体。
“你们看！”陈明远突然指着晶体，“那里面……”
琥珀深处，被封印的度母法相其中一个头颅正在融化，露出张与故宫幻象中完全相同的少女面容。更惊人的是，她流泪了——淡金色的泪滴穿透晶体，滴落在红色菌丝上，所到之处菌丝立刻枯萎。
“原来如此……”黄雷盘缓步向前，“三百年来，你们供奉的根本不是度母，而是被强行融合的双生魂。”
傩面人突然集体转身，面具下传出周世昌的声音：“黄大人何必多管闲事？等至尊度母完全苏醒，你们净秽司欠萨迦派的……”
剪刀自动飞旋而出，在空中划出完美的金色弧线。当它刺入琥珀晶体的刹那，整个地穴响起千万个声音交织的诵经声。黄雷盘看见两个少女的虚影从晶体中挣脱，一个扑向那些昏迷的村民，一个却飘向傩面人——翡翠扳指在黑暗中发出最后的绿光，随即炸成粉末。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塌陷的洞口照进来时，地穴里只剩下静静躺着的剪刀。黄雷盘拾起它，发现狮头已经完全愈合，而刀身变成了半透明的琥珀色。岩壁上的红色菌丝正在阳光中化为袅袅青烟，散发出人参特有的苦涩清香。
下山路上，老金的右眼恢复了清明。他指着远处村落升起的炊烟，哼起了欢快的《丰收歌》。黄佑澜和陈明远走在前面，争论着要不要尝尝传说中的长白山冷水鱼。
黄雷盘落在最后。他掏出那块旧手帕擦了擦剪刀，忽然发现手帕上歪扭的小人参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行稚嫩的针脚：“谢谢老师教我认字。”
山风拂过林海，松涛声如岁月轻叹。黄雷盘想起今晨离家时，老金媳妇悄悄塞进他行囊的那包参茶。人生或许就是这样，历经千帆后，最珍贵的不过是那些安静温暖的寻常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