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山的晨钟穿透云雾时,黄雷盘正站在菩萨顶的汉白玉栏杆前。山风掀起他灰白的鬓角,露出颈侧若隐若现的青纹——自从故宫那夜后,这些被剪刀压制的纹路就像老树的年轮,记录着每次与怨气的交锋。
“爸,显通寺的知客僧说没见过这种傩面。”黄佑澜喘着气爬上台阶,手里拿着故宫带来的青铜碎片,“但他说后山有个荒废的药师洞,雍正年间确实有京城来的官员……”
话音未落,黄雷盘手中的犀角剪突然发出清越的嗡鸣。低头看去,狮头裂纹中渗出的金沙正组成箭头形状,指向西北方雾气缭绕的山谷。
山路越走越静。当踩断的枯枝声都显得刺耳时,陈明远忽然按住两人:“你们听。”
风中飘着若有若无的诵经声,却不是寻常佛号,而是交替用藏语和汉语重复着“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注:《心经》咒语,意为“去吧,去吧,到彼岸去吧”)。循声拨开灌木,三人同时屏住呼吸——悬崖边的古松下,坐着个正在焚香的老僧,面前摆着的正是另外半张羊皮卷!
老僧的灰色僧袍下露出缠满绷带的小腿,绷带缝隙里渗出蛛网状青纹。他抬头时,黄雷盘惊觉对方瞳孔竟是罕见的琥珀色,与剪刀镶嵌的黑宝石形成诡异呼应。
“黄施主比老衲预计的来得晚。”老僧的念珠突然断裂,檀木珠子滚落悬崖,“看来故宫那把'断业剪',已经吸饱了怨气。”
陈明远心里有所思去上前:“您就是当年协助净秽司的……”
“不过是给黄廷璋大人带路的沙弥。”老僧咳嗽着展开羊皮卷,上面画着五台山地形图,十八处红点连成降魔杵形状,“三百年了,那些被剪断的'阴脉'又在山腹中连成了网。”
黄佑澜突然指着最近的红色标记:“这不就是我们现在站的……”话未说完,地面突然震动,悬崖边缘的碎石簌簌滚落。老僧面前的香炉里,三支香同时拦腰折断。
“来不及了。”老僧猛地扯开僧袍,胸口赫然是个人面疮的旧伤疤,“当年黄大人剪断主脉后,老衲自愿成为镇物。如今疮毒复发,说明……”他突然剧烈抽搐,伤疤里竟钻出几根黑丝!
黄雷盘拔出剪刀的瞬间,山风骤停。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中,他清晰听见山体深处传来液体流动般的汩汩声。金沙从剪刀裂纹涌出,在空中凝成雍正的满文玉玺图案。
“看得出来。“陈明远声音发颤,“当年是用皇权气运镇压的,现在需要……”
老僧突然暴起,枯瘦的手指直插黄雷盘咽喉!千钧一发之际,黄佑澜撞开父亲,自己却被黑丝缠住脖颈。挣扎中,他怀里的故宫档案散落,露出里面雍正御笔朱批:“令黄廷璋以血脉为引,断业剪为媒……”
黄雷盘忽然笑了。这笑容让陈明远想起他们初见时,老人擦拭剪刀的专注神情。山风再起时,他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反手将剪刀刺入自己心口!
没有鲜血喷涌。剪刀像插入水面的柳枝,在黄雷盘胸前荡开圈圈金色涟漪。山体深处传来凄厉尖啸,十八道黑气从红点标记处冲天而起,又在金沙中消融成烟。老僧瘫软在地,胸口伤疤结出晶莹的冰晶。
“揭谛……揭谛……”老僧的瞳孔渐渐恢复褐色,“原来黄家血脉才是最后的钥匙。”
当最后一缕黑气消散时,剪刀自动脱落。黄雷盘发现狮头上的裂纹已经愈合大半,而自己颈侧青纹变成了淡金色的经络图。山雾散尽,露出远处显通寺的金顶,晨钟正好敲到第一百零八下。
“还没结束。”黄雷盘拾起老僧保存的羊皮卷,背面用隐形药水写着“长白山”三字,“但至少明白了——”
“——问题要分步解决。”陈明远接口道,指着自己不知何时变成淡金色的胎记。
下山路上,黄佑澜发现父亲的白发间多了几根青丝。山门前的小摊边,有个戴翡翠扳指的人正在挑选念珠,阳光在那人脚边投下两道交叠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