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泼翻的墨汁,将玄阴殿的飞檐染成深灰。
高翔的靴底碾过青石板,碎渣硌得脚底生疼——这是他第三次检查腰间的匕首了。
刀鞘上歪歪扭扭的绣花都被摸得起了毛边,那是双儿偷偷用他旧皮带改的,当时他说“粗布配铁刃,土得掉渣”,她却红着脸把线头藏进夹层。
此刻刀鞘贴着小腹,像贴着双儿的体温,烫得他眼眶发酸。
“高子!”老四的吼声响得像炸雷,板斧在肩头颠出火星,“东门那堆破木头我劈了三斧子,守卫的灯笼都晃成萤火虫了!”他身后跟着七八个扛盾持矛的弟兄,盾牌上还沾着新砍的木屑,“你带的人赶紧猫腰钻密道,老子这儿再撑半柱香,保准把玄阴殿的耗子都引到东边!”
高翔冲他比了个“三”的手势——那是他们约好的撤退暗号。
老四咧嘴一笑,板斧抡得呼呼生风,带着人撞开东门木栅。
金属撞击声、喊杀声瞬间炸响,像一桶热油泼进滚水。
高翔望着那团混乱的火光,喉结动了动:老四的板斧柄上缠着红布,是他媳妇去年过年缝的,说能挡血光。
但愿这红布够结实。
“密道在这儿。”紫烟的声音突然从左侧传来。
她不知何时蹲在墙根,指尖叩了叩一块凸起的青砖——那砖缝里还嵌着半片焦黑的木片,是三年前雷劈的痕迹。
高翔蹲下身,指甲抠住砖缝一扳,整面墙“咔嗒”裂开条半人宽的缝,霉味混着潮土味涌出来。
苏璃的桃木剑先伸了进去,剑尖的符纸泛着幽蓝微光:“清灵咒”已经念了三遍,没触发幻阵。
林嘉摸出个巴掌大的木傀儡,往地上一抛。
那傀儡眨了眨铜铃眼,蹦跳着钻进密道。
高翔盯着它的影子在墙上晃,突然抓住紫烟的手腕:“确定三年没人修过?”紫烟反手拍掉他的手,发间银饰轻响:“我上个月买通了玄阴殿的杂役,他说监工嫌麻烦,用碎石填了半道就交差——你看。”她指了指密道顶部,几根焦黑的房梁斜插在碎石里,“雷劈的痕迹还在,他们连灰都没刷。”
高翔松了手,喉结滚动两下。
双儿被抓那天,他在妓院后巷找到她的绣花鞋,鞋尖沾着黑血——是幻魔宗的蚀骨钉。
当时他攥着鞋在雨里站了半夜,指甲把鞋帮抠出个洞。
此刻密道里的霉味钻进鼻腔,像那天的雨水混着铁锈,他捏紧匕首,刀鞘上的小花扎得掌心发疼。
“傀儡停了。”林嘉突然压低声音。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木傀儡正扒着密道尽头的石墙,前爪对着墙缝比划——那是“有活物”的暗号。
高翔摸出个蜡丸捏碎,淡白烟雾腾起,隐约映出两个晃动的影子。
是守卫轮岗。
“冰符。”他轻声说。
林嘉指尖弹出两张符纸,蓝光闪过,地面结出薄冰。
“啪嗒!”“哎呦!”两声闷响几乎同时炸开,两个守卫摔了个四仰八叉,佩刀撞在墙上叮当作响。
高翔冲苏璃点头,她的桃木剑挥出圆弧,隐身咒裹住众人。
等守卫骂骂咧咧爬起来时,地道里只剩潮湿的空气,和墙根两滩没来得及擦的水渍。
地牢的霉味突然浓了十倍。
高翔的靴底黏上某种滑腻的东西——是血,已经干了,结成暗褐色的痂。
前方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混着低低的咳嗽。
他的呼吸顿住,那声咳嗽太轻太弱,像片被风吹皱的纸——是双儿。
“在这儿!”盈盈的声音从头顶飘落。
她像片柳叶似的贴在横梁上,指尖点了点下方三间铁笼。
左边那间缩着个穿月白衫子的身影,发梢沾着草屑;中间那间坐着个红衣女子,正用发簪撬锁,动作又急又乱,是阿珂;最右边的铁笼里,苏雨蜷成团,额头敷着块脏布,显然发着烧。
高翔的视线钉在月白衫子上。
双儿的手腕上有道深紫的勒痕,是铁链磨的。
他喉咙发紧,匕首“唰”地拔出来——刀鞘上的小花被扯掉半片,掉在地上。
他蹲下身去捡,指尖触到地面的瞬间,后颈的寒毛全竖起来了。
“你们果然来了。”
声音像块浸了毒的冰,从脊梁骨底下冒出来。
高翔猛地抬头,地牢尽头的阴影里,走出个穿黑甲的男人。
他腰间的黑刃泛着幽光,刀身上缠着血丝,正是幻魔护法魔影。
“锁门。”魔影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黑刃挥过,地牢入口的铁门“轰”地砸下来。
高翔看见门闩上的铁锈簌簌往下掉——这门至少十年没开过,魔影却能精准触发机关,显然早有准备。
“林嘉!火符!”高翔反手甩出三枚透骨钉,钉尖擦着魔影的耳垂飞过。
林嘉的符纸几乎同时炸响,火光腾起的刹那,高翔默念“阴阳混沌诀”,地牢里的光影突然扭曲,魔影的身影变成三个重叠的虚像。
苏璃趁机冲过去,隐身符贴在铁笼锁眼上,锁头“咔”地裂开。
“双儿!”高翔扑过去,接住踉跄栽进怀里的人。
双儿的脸烫得惊人,额头全是冷汗,却还在笑:“我就知道...你会来。”她的手指摸上他的脸,沾着血的指甲在他腮边划了道印子,“阿珂姐...她手被锁疼了...”
“先出去!”盈盈背起苏雨,柳叶刀在前面开道。
紫烟甩出三枚透骨钉,钉尖系着细绳,“跟着绳子走!”她的声音里带着狠劲,“我引开追兵,你们别回头!”
魔影的黑刃劈开烟雾冲过来时,高翔正抱着双儿往地道跑。
双儿的血滴在他手背上,滚烫的,像团火。
他听见身后传来金属交击声——是苏璃的桃木剑,她平时总板着脸,此刻却在喊:“高翔!带着她们先走!”
地道的风灌进来,带着雨后的青草味。
林伯的铜哨突然在头顶炸响,三声短,两声长——是安全的暗号。
高翔把双儿交给林伯时,看见他药箱里的金创散泛着金光,突然想起双儿常说:“林伯的药,苦得能让人掉眼泪,可伤口好得比花开还快。”
“走。”林伯拍了拍他后背,“我在后巷等你们。”
高翔最后回头望了眼玄阴殿。
地牢方向的火光里,魔影正仰头看向夜空。
他手中的信号弹划出妖异的绿光,像条吐信的毒蛇,窜进云层。
“老大。”高翔摸出飞鸽传书的竹筒,“准备布防。”他的声音哑得厉害,指腹蹭过双儿绣的刀鞘,那里还沾着她的血。
夜风卷着铁锈味灌进来,是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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