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轮比骑射!”萧云贺挥动令旗。百丈外的草靶随风晃动,视力不清的第一次恐怕就要空靶,谢妤头一次庆幸幼时不爱女红独爱骑射。
孙石头搓着生满冻疮的手,把榆木弓拉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箭矢刚飞出五十步就栽进泥地,溅起的水花引来降兵们的嗤笑。
王大力紧张得同手同脚上马,箭囊里的箭撒了满地。他哆嗦着搭箭时,坐骑突然扬蹄嘶鸣,箭矢歪斜着扎进旁边孙石头的箭靶。“汉狗滚去烧火!“降兵堆里爆发出哄笑,王大力涨红着脸钻进人群。
完颜厦率先策马冲出,三箭连中靶心,一片惊呼声不断,人群里尽是喝彩声。
谢妤看清楚了,这人体形健壮,善弓马骑射,夹马的姿势娴熟有力,怕是从小就是从马上长大的。
而他望过来的目光何等骄傲,开怀畅笑,“王爷挑选我做骑兵司的司长,是板上钉钉的事,怎么能犹豫?”
萧云贺:“完颜厦,你固然出彩,不代表人群里没有比你厉害的,比试完老实回你的位置去。”
完颜厦被教训,不服地瘪了瘪嘴,眼神瞬间变得阴翳。
骑射本身就是他们古盟擅长的,他难道说错了不成?想着轻蔑地扫过人群,“难道指望着这群弱小的菜鸡不成?哈哈哈,手无缚鸡之力,连弓都拉不开。”
说的就是孙石头,此刻他脸色涨红,恨不得把脑袋跟箭矢一样插进泥地里。
谢妤肩头伤口正渗出血珠,她看不惯完颜厦如此得意,目光锐利,突然喊道:“还没结束,我来同你比。”
完颜厦眯了眯眼:“你?你比他还弱!人不大,口气不小!”笑容更是不屑。
“对,我。”谢妤不觉得自己会比完颜厦差,只是肩上有伤,弓箭射出去的力气不足。
她咬紧牙关挽弓,箭矢堪堪擦过红心边缘。
“哈哈哈!还以为你是神射手,原来只是胆子大!”
降兵群里也冒出几道声音,“虽然你比前几个好一点吧,但也是比不上我们厦哥的,劝你早点投降。人得有自知之明!”
谢妤按住渗血的肩头翻身上马,粗麻布裹着的胸肋传来撕裂般的疼。她咬住束腕的皮绳勒紧伤口,在战马奔出十步时挽弓如月。箭矢擦着红心边缘没入草靶,钉在完颜厦最后一支箭旁侧。
“挪三百步靶到风口。“高厌的玉扳指叩响轮椅狼头雕纹,“第二轮考校动靶。“
新设的草靶悬在崖边松枝上,被山风吹得东倒西歪。孙石头刚摸到箭羽就被颠下马背,王大力干脆抱着马脖子不敢松手。几个达官军嬉笑着策马围堵汉人士兵,有个瘦小少年被挤得险些坠崖,是谢妤甩出缰绳卷住他脚踝。
完颜厦的金铃马鞭突然抽在谢妤坐骑后臀。受惊的战马扬蹄冲向崖边,谢妤单手控缰腾空转身,鸦青长发在疾风中散作泼墨。箭矢穿透狂风钉入晃动的草靶,束发布巾却被完颜厦的箭簇挑落。
“好个镫里藏身!“萧云贺击掌赞叹。
余光中瞧见高厌目不转睛地盯着谢妤的方向。
众人只见谢妤如鹞子翻身藏进马腹,反手将断箭刺进偷袭者的马臀。那匹草原良驹吃痛乱窜,带着完颜厦撞进灌木丛。
马儿跪躺,完颜厦也同样被摔下马,啃了一嘴的泥。
他何曾在汉人手里吃过这亏,更何况谢妤看起来比他小了半个身形。这下看她的眼里满是狠戾,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
谢妤不以为然,完颜厦这种人,不过是习惯了欺负弱小,这算什么本事?靠一身蛮力取胜?他既然不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就索性教教他!
高厌的目光扫过谢妤渗血的肩膀:“拨她去三千营炊事房。“
谢妤愣了愣,当即反声,“凭什么?”
高厌唇角噙着玩味的笑,“凭我是三大营的主子,这场选拔也是我发起的。”
谢妤看着高厌,她听手下喊他王爷,这是哪位王爷呢?
京中从未听闻有位坐轮椅的王爷,远在幽州的倒有一位,不过那人是先帝的四弟,武治才学丝毫不输先帝,比起当今皇位上的那个,更是无可比拟的天。
只是传言中的靖王与眼前看到的这位大相径庭。
“你什么时候能真正斗胜完颜厦,什么时候放你离开炊事房。”
其实被调到炊事房,或许又不是那么悲伤的一件事。
这段时间里她可以好好休养一下。
她也很期待,没有伤口情况下的她和完颜厦到底谁更厉害。
暮色中的伙房飘着粟米香,谢妤蹲在灶台后挑出未烧尽的柴炭。孙石头捧着豁口的陶碗蹭过来,袖口露出青紫的掐痕:“谢大哥,达官军抢了咱们三袋黍米......“
话音未落,一双牛皮靴伸过来,碾碎了谢妤刚挖的野菜。他腰间挂着抢来的汉军箭囊,金铃随着步伐叮当作响:“小瘸子的狗也配喝粥?“
陶碗在冻土上摔得粉碎,粟米粥瞬间凝成冰碴。谢妤盯着粥碗里破碎的新月倒影,突然抓起灶膛滚烫的草灰扬向对方眼睛。
完颜厦捂脸惨叫时,她抄起挑水的枣木扁担横扫下盘。
“贱种!”
两人从伙房滚到马厩,草料间扬起呛人的尘烟。谢妤的指甲缝里扎进麦秸,却趁机抓了把马粪塞进对方嘴里:“你们古盟人打仗,是靠嘴啃粪么?“
“汉狗只配给我们喂马!“完颜厦吐掉污物,反手拔出腰间弯刀,“草原上的雄鹰,岂是你们这些两脚羊能比?“
谢妤用扁担架住劈来的刀刃,虎口震出血丝:“欺负伤兵算什么雄鹰?有胆等我伤愈再战!“
弯刀在扁担上刮出刺耳声响,完颜厦赤红的眼里映着跳动的灶火:“三日后,我要让你跪着舔我的马镫!“
萧云贺的剑鞘分开扭打的两人时,谢妤正用绞杀技锁住完颜厦的咽喉。散开的束胸布下,旧伤随着剧烈呼吸起伏如蜈蚣。高厌的轮椅碾过满地狼藉,绣春刀挑起她散落的长发:“明日起,你负责给本王喂马。“
是夜,谢妤抱着草料走进王爷马厩。乌云踏雪的鼻息喷在她掌心伤疤上,忽然咬住她衣袖往食槽拽——槽底赫然埋着个青瓷瓶,瓶身沾满马粪,里头却是上等的金疮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