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杀意、刺目的电光、雪爪痛苦的哀嚎…裴十七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心脏狂跳,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麻衣。
“醒了?”阿沅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嘶哑,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裴十七急忙转头,阿沅正靠着一块布满苔藓的树根坐着,脸色依旧苍白,但身上那骇人的冰晶已经消失大半,左臂的皮肤下还隐约可见淡蓝色的脉络,但气息已经平稳了不少。而卧在阿沅脚边的雪爪背上,焦黑的伤口还未完全消退,但那痛苦的呜咽声和粗重的呼吸也变得均匀不少。
一股强烈的欣慰感瞬间淹没了裴十七,有效!他那些笨拙的、近乎原始的“土法”,真的起了作用!“阿沅,感觉如何?你知道吗?用那种金脉宽叶和你的清心丸混合…”
尽管裴十七颇感欣喜,但阿沅似乎并不感兴趣,只是用一句简单的“看到了…”便打断了裴十七的话。
裴十七满腔的欣喜,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瞬间冻结在喉咙里,只剩下尴尬的燥热爬上脸颊。
觉察到裴十七的尴尬,阿沅终于抬起眼皮,清冷的眸子扫过裴十七,“雪爪身上的毒,好歹算是暂时压住了…而你…也算没白费力气。”
裴十七讪讪地坐回原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上的苔藓。“那些人…会追来吗?”他低声问,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却掩不住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阿沅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轻轻抚摸着雪爪厚实的颈毛。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不再那么刺骨,“其实…也不能全怪你。”
裴十七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亮光,“我知道,是我不好,连累了你们…”
阿沅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似乎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只是话锋一转说道,“但…你接受了吗?”
“什么?接受?”裴十七一愣。
“接受这里不是你的青崖山,接受生草监那些人不是什么神仙妖怪,接受你掉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阿沅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锥,“还是说,你脑子里还在想着,这不过是一场噩梦,或者摔坏了脑袋的幻觉?”
裴十七的嘴唇动了动,想反驳,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那撕裂冰障的青色电蛇、烧焦雪爪皮毛的焦糊味、自己裤裆湿冷的黏腻感…所有试图否认的念头在这赤裸裸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可笑,裴十七颓然地低下头,避开阿沅的目光。
“还是接受不了?”阿沅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本来不想这么快戳破你最后那点可怜的幻想,但看你这副样子,心里根本没个掂量!被一道雷光就吓得…被吓得连裤子都湿透的家伙,要不是为了护着你,雪爪它至于硬抗那一下?!”
“我…”裴十七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巨大的羞耻感和更深的自责如同藤蔓般绞紧了他的心脏。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辩解,但任何辩解在雪爪背上的伤口和阿沅苍白的面容面前,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
“听着!”阿沅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现在就接受,要么…现在就滚!滚回你掉下来的地方,或者找个悬崖再跳一次!看看能不能把你送回你的药庐去!”
阿沅冰冷的话语如同最后一击,彻底粉碎了裴十七心中残存的所有侥幸和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随之而来的却是近乎麻木的平静。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掠过阿沅冰冷的脸,掠过雪爪背上焦黑的伤口,最后落在怀中那本硬硬的《百草经》上。父亲那温和而严肃的话再次响彻脑海,百草者,即可入药,也可入毒…
药…毒…救人…识药…管它什么迷雾林、云梦泽,管它什么妖法还是修真,反正自己也回不去,还不如就像阿沅所说,趁早接受这一切。裴十七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眼中的迷茫和恐惧被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取代。
“接下来呢?”裴十七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生草监的人,会追来吧?”
阿沅审视着裴十七的变化,眉梢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低沉,“恐怕…不会来了。”
“不会?”裴十七皱眉,这与他预想的追杀截然不同。
“用你那副不开窍的脑子想想!”阿沅的语气带着一丝不耐,但更像是在引导,“生草监那么大的阵仗,遮云膜这种封锁大阵都用上了,根本不像是冲着我来的…况且,你那团幽蓝焰火虽猛烈,但还不至于能够制住生草监那些家伙…”
“什么意思?”
“你…你还真是笨出了境界!如果笨也有境界的话,那你现在绝对是极品!”阿沅没好气地拍了一下身边的树根,却忘了自己的左臂还没有完全恢复,疼的直吸凉气。
裴十七似有所悟,“你是说,他们根本不是来抓你的?”
“不无可能…”阿沅皱起眉头,“以我对他们的了解,这么长时间没有追来,太不正常,除非…”
“除非?”
“除非有更重要的事情,就像我刚才说的,这次的阵仗显然也不是只为了抓我而已…”阿沅将自己的思考全盘托出,“这也不完全是坏事,毕竟,我和雪爪的伤势还需要进一步的治疗才行,你这土法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病根…”
“那接下来…”裴十七重新露出喜色,虽然阿沅依旧嫌弃自己的“土法”,但语气比刚开始时柔和多了,“接下来,咱们去迷雾林找些药材,你比我熟悉,正好我也能跟你学习一下!”
裴十七本以为不错的主意却被阿沅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你这家伙,说你傻你还真傻上了,都说了迷雾林里可能发生了更诡异的事情,那里肯定去不得!”
“那去哪里?”裴十七吐了吐舌头,问道。
“碧波集。”阿沅吐出三个字。
“碧波集?”裴十七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对,云梦泽最大的药市,就在云梦主城旁边的雾栖湾。”阿沅幽幽说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生草监虽也管着那里,但水够浑,鱼够杂。”
“生草监的地盘?那咱们岂不是自投罗网?”裴十七惊道。
“灯下黑,懂吗?”阿沅冷冷道,“那碧波集表面上是个寻常药市,但内地里就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销赃、买凶、打听消息…只要你付得起代价,什么都能交易。我们现在不如就混到碧波集去,顺便还能把之前采的禁药出手。”阿沅顿了顿,看向裴十七,“更重要的是,我需要去找一个人,就是因为他卖给我的消息,我才去迷雾林找能够暂时压制我寒毒的血莲!”
“那我…能做什么?”裴十七问。
阿沅的目光扫过裴十七沾着泥污和草汁的脸:“装成我的哑巴药童。闭上嘴,低着头,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总之,少说少看,活着就是帮忙。”
裴十七默默点头,将《百草经》仔细塞回怀中。
“走吧。”阿沅挣扎着站起身,身体晃了晃,裴十七下意识想去扶,被她抬手挡开。
阿沅从药囊里掏出一把碧绿色的果子,“捏碎,把汁液抹在身上!”
裴十七注意到那又是些自己没见过的东西,可能是阿沅趁着自己睡着出去采的,“这是?”
“凝息果,汁液能暂时掩盖我们身上的气味和灵气。”阿沅淡淡说道。
“等会儿,我先记一下…”裴十七再次拿出之前的叶茎和怀中《百草经》,在空白页上歪歪扭扭地写到:凝息果,汁液可遮气味…
“用这个吧…”阿沅突然递来一个东西,裴十七接在手上,发现那是一个类似于鱼刺的东西,“用这个写方便些,那凝息果的汁液是蓝色的,可以用作颜料…”
裴十七忽地想到些什么,翻开之前记录“渡津丹”和“祛腐散”的那一页,果然,他写的“金脉宽叶”已经被改成了“金葡叶”,“青苔”改成了“琉璃苔”,而“兽骨粉”则被标注为“猞猁骨粉”…裴十七的指尖在修改的字迹上微微一顿,随即不动声色地合上书。他抬眼看向阿沅,阿沅正低头整理药囊的系带,侧脸线条冷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做完这一切,阿沅走到雪爪身边,蹲下身,用额头轻轻抵住雪爪巨大的头颅,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傻猫,你留在这里,找个最隐蔽的树洞藏好,好好养伤,等我回来。”雪爪发出低沉的、充满不舍和担忧的呜咽,巨大的舌头轻轻舔了舔阿沅的手背。
“放心,死不了。”阿沅揉了揉雪爪的耳根,站起身时,眼神已重新变得如淬火寒冰。她看向裴十七,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十七,跟紧我,一步都别落下。记住,踏进碧波集,你的命就真拴在我身上了。管好你的眼睛和嘴巴,要是走散了…神仙也救不了你。”
裴十七用力点头,将阿沅的警告刻进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