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被试航爆炸溅起的铁片划得满身是伤,范老夫人气得把他关在府里半个多月。
每日晨昏定省时,老夫人总要将鎏金拐杖杵得青石板咚咚作响:“再敢碰那些铁疙瘩,仔细你的皮!”
廊下的青铜风铃被震得叮当乱晃,混着药童捣金疮药的杵臼声,吵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好不容易放出来这天,他瘸着腿就冲进李泽书房:“李哥,改良图纸我验算了二十多遍!”少年攥紧的拳头震得桌上砚台直晃,“每回试航都炸,肯定是有人要毁我机关术!”
李泽紫檀木案上拿起一个小药瓶放在他面前:“儋州最好的金疮药,每天得换三次。”
范闲眼睛瞪得老大:“连你也觉得我在发疯?”他唰地扯开渗血的绷带,新长的皮肉在晨光里泛着粉。
“我信你。”李泽突然转身,从楠木书匣里抽出《天工开物》,发黄的书页间滑出半张羊皮纸,“七天前退潮后,我家老仆捡石头修院子,在礁石缝里发现的。”
范闲瞅见羊皮纸上焦黑的痕迹,甩手就往青铜灯台扔:“不就是渔民丢的腌臜玩意儿……”
李泽一把截住,手指重重戳在羊皮纸的朱砂标记上:“三年前那场海难,你爹从京城回来,查过残骸吗?”
他忽然掀开案头翡翠镇纸,底下压着的《海事录》正翻到庆历七年秋,“十月廿三,飓风毁船十二艘,死三百人……可那日星象图分明是晴空万里。”
铜壶滴漏声突然变得格外清楚,范闲后脖颈汗毛都竖起来了。他记得那天晚上父亲官袍下摆沾着黑乎乎的黏液,在书房烛光里泛着怪异的彩光:“你是说……那根本不是天灾?”
李泽把羊皮纸慢慢推到窗前,朝阳透过密密麻麻的标记,在地上投出蜘蛛网似的影子。光斑晃动间,残缺的玄龟图案和桅杆结构图竟严丝合缝地对上。纸角被海盐腐蚀的缺口处,隐约可见“司南监制”的篆体小字——正是掌管皇室机关术的衙门印记。
“三年前沉的官船听说运的是地火油,半个月前试航爆炸用的也是地火油,再加上这张跟着潮水回来的图纸……”李泽的玉扳指在羊皮纸某处来回磨蹭,那里有道闪电状的焦痕。
“潮水有信,冤魂无声。”范闲眼里寒光一闪,“李兄,要不要跟我去探个究竟?”
“可我这身子骨,又不会武功……”李泽满脸担忧。
“暗流底下,活人比死人更怕见光。”他手掌在李泽肩头重重一拍,“有五竹叔在,阎王殿前都伤不着咱们。”
半夜上岛时,五竹像铁塔一样挡在前面,李泽都能听见他机械臂里细微的齿轮声。
“少爷,前面有新脚印。”五竹突然按住腰间剑柄。他脚尖碾开沙子,露出底下板结的黑渣子——地火油烧过才有的痕迹。
范闲不自觉地摸着袖中短弩:“三年前官船来勘探过,应该……”
“腐叶底下的断枝是七天前折的。五竹的嗓音带着细微电流声,喉咙里泛出蓝光,“四个人,平均体重六十公斤。”
靠,明明让谢必安处理过脚印了,还是瞒不住这机器人,电子脑就是厉害。范闲暗骂着踢开脚边贝壳,碎碴子飞溅处忽然露出半截生锈铁链——正是官船上特有的玄铁锚链。链环间卡着的贝壳还带着新鲜黏液,分明是近日才被人动过手脚。
范闲突然来劲了,快步往矿洞钻。洞壁藤蔓间突然惊起成群夜明蝠,翅膀拍打声在甬道里撞出回音。
五竹黑袍翻卷间甩出荧光粉,幽绿光点粘在洞顶倒悬的钟乳石上,照出石笋间密密麻麻的机关齿轮——全是最新型的连发弩机。
岩壁上暗红色的血字吓得他倒退两步,后腰撞上生锈矿车。五竹的剑鞘“当”地截住他前倾的身子,擦着青铜灯罩迸出火星子。
几点火星溅在血字上,突然引发连锁反应——岩壁夹层里的硝石遇热爆燃,火舌瞬间舔舐过整片岩画。焦煳味中,被烧灼的血字竟渐渐显出鎏金纹路,正是司南监密文!
“碳十四超标。”五竹的声音突然掺着电流杂音,机械眼红光急促闪烁,“表层组织……危险……”
“五竹叔你说啥?”范闲惊得瞪大眼睛,袖中机簧因紧张自动上膛。
李泽的鹿皮靴子在湿岩壁上打滑,整个人“咚”地撞上石壁。铜灯杆在墙面刮出刺耳声响,掉落的碎石渣下露出闪着蓝光的二进制刻痕——这是神庙专用激光烧出来的。
他怀中的罗盘突然疯狂旋转,磁针直指刻痕方向,表盘背面的司南监徽记在蓝光中泛起血光。
五竹脑袋突然发出齿轮卡壳的响动,他拼命克制扯黑眼罩的冲动,机械臂不受控制地挥出。
“我先探路,少爷当心。”
范闲还没来得及回话,五竹已经化作残影消失在晨雾里。
李泽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穿越者留的线索,是神庙的警告!
“这些……”他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在洞里回响,是占星符咒?”
“二进制代码。”范闲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旧伤。摔碎的铜灯油溅在刻痕上,把二进制代码烧得焦黑。
“快走!”范闲拽着李泽就跑。身后岩壁轰然坍塌,爆炸气浪掀飞两人发冠。
本已跑得无影踪的五竹机械臂从烟尘中伸出,精准抓住他们后领。黑袍卷着三人撞破洞顶暗门,跌进灌满海水的密室。
——
朔风呼呼的下午,李泽盘腿坐在铜火锅前。
红汤在九宫格里翻滚,花椒裹着的羊肉片在筷尖打颤,他已经这么悠闲地吃了七天。
谢必安抖掉黑斗篷上的黄叶,把密信压在了芝麻酱碗底下。信笺角落沾着星点血迹,在麻酱香气里泛着铁锈味。
“今儿稀奇,没见隔壁那位少爷。”
李泽夹起一筷子涮好的毛肚,红油顺着银筷子往下滴:“八成又被禁足了。”
谢必安瞳孔猛缩:“难道是那些血字……”
“没事儿。”青瓷碗底磕在檀木桌上,他敲敲桌角:来点儿?”
“不了。”谢必安把情况说了一遍,“今早儋州港十几条渔船的暗舱里,藏着东海玄铁造的青铜火药桶,桶上刻着长公主府的海浪纹。”
李泽拿蜡烛烤热密信,显出一行小字:“腊月初三,送二十箱震天雷到慈幼局后巷。”
他把信递给谢必安:“范少爷歇够了,该活动筋骨了。”
半夜三更,范闲翻窗进来时,李泽正靠着雕花床柱看书,锦被堆成小山,烛光把他捏书的手指照得透亮。
“有门不走偏翻窗,你这毛病得治。”
范闲拖过凳子紧挨床沿坐下,木头吱呀响着往前凑,手指掐进掌心旧伤:“你绝对猜不到我刚去哪儿了!”他声音发紧,每个字都像从牙缝挤出来的。
“懒得猜。”李泽低头翻书,喉咙里溢出轻笑。
“刚在漕帮地牢审了个探子,招供说是长公主的人。”范闲正想着怎么细说地窖审讯和密信暗纹,李泽已经抬手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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