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过后的冷井坡,像是一块被翻过的焦土饼。
地面仍残留着黑灰斑点与爆痕,空气中虽无烟味,却带着一股咸中带苦的土腥。井塔不复存在,镇民们像第一次睁眼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踩着没有咒符加持的土地,不知是轻松,还是空荡。
清晨的风,从镇西口吹来,吹动了那一柄插在残塔基座的焚天之刃。刀身斜倚,周围灰烬如圈环般围绕,不再滚动,仿佛它早已烧尽怒意,静待主人归来。
“他真的……没出来。”水咽子站在火印边,眼圈泛红。
他母亲水静莲被救出后仍陷昏迷,镇中火伤者与惊魂未定的孩童众多,咸水会正协助分发“净井水”,不少人围绕着那口新开的岩下井,向老天默念着“不是咒水”的希望。
而张小灰——自井塔坍塌后,便再无踪影。
“他不会死的。”林璃月语气很轻,却异常坚定。
“那你怎么解释这刀为什么还在?”洛刃语带质问,虽是担忧,却也按捺不住内心的不安。
“他留下刀,是提醒我们这场火还没灭完。”雪瑶璃咬牙,忽然一锤砸在一块半焦砖头上,“他一定去了别的地方……追那些放火的人去了。”
—
与此同时,冷井坡北三十里,灰渊过渡地带,一处称作“火灰原”的盐风荒岭下。
张小灰翻身从一块掩体后爬起,浑身衣袍焦黑、手臂血痕密布。他被焱铃女那场自爆波及后,强行将“焚息锁”反卷收火,顺着塔塌瞬间震开的地下岩缝逃出,却在灰岭地带昏睡了整整一天。
他睁眼望着这片土地。
灰渊之外,这里风更烈、盐更苦,荒丘之间隐约有几道被风蚀出的古路,像是曾经连接城镇的商道。
他记得,这里原来是“古井道一线”,也就是——通往饮渊会老巢的外围。
“看来……不是我跟你们走,而是你们往我路上撞来了。”
张小灰深吸一口气,取下残破的手套,从怀中缓缓摸出一个铜制物件——正是从焱铃女身上夺来的咒铃残核。
上面有一道火纹反刻的字样,斜斜地写着:
【灰钥·残核二】
“果然,钥的线索在她身上……”
他将其收入刀鞘夹层,坐下疗伤。火纹流转间,他掌心那枚封式灼印开始隐隐变化,原本的灼痕,竟浮现出与“钥纹”呼应的复杂咒构,如某种古老封阵正在被重构。
—
回到冷井坡,咸水会代表人物之一——“盐郎婆”正在镇民中安抚哄导。
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妇,身穿青灰长袍、系一串水锈铜链,语气温婉却坚定:
“焱铃女虽已陨落,但‘七源使’不过是饮渊会的一节指爪。”
“你们这口井,是她用来练火尸的;其他镇,还有别的井,用来练别的——”
“有人在试图重构‘渊源之力’……目的,是控制整片灰渊的水。”
人群安静下来,许老咸站出来:
“那咱们怎么办?”
盐郎婆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张地图,那是手绘的“灰渊七源图”。
“我们有七块‘灰钥’,一块藏在你们镇底;其他六块,分散在‘焦岭、沉井、尾泉、断渊、铜息、溃砂’六处。”
“拿回钥,就能打开旧水脉。喝干‘他们的权力’。”
“但——得有人带火走。”
人群安静,却齐刷刷望向那空空的塔心火印。
他们都知道,那人已不在镇中,但也都明白,他还活着。
因为那把刀,还在燃。
—
而张小灰此刻,正站在火灰原北侧的断壁前。
他望着前方出现的一道黑色人影。
那人单手拄杖,身披灰袍,面容平静,背后却有五枚咒骨浮印,气息熟悉却陌生。
“弟弟。”那人开口,声音沙哑,“你终于走到这儿了。”
张小灰一怔,眼底浮现一道早已压抑的火光。
“……哥?”
火灰原北缘,风啸如刀,撕裂荒岭之巅那层干裂的石皮。
张小灰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立在风口,背后披风破损,刀鞘满是灰渍,但眼神却没有一丝退意。他的目光,凝视前方那个从风中走出的男人。
男人披一袭灰袍,立于岩坡上,背后五枚咒骨浮印在日光中若隐若现。他的步伐从容,目光冷峻,像是一块温热的岩铁,又像风中早已熄灭的篝火——
那是张小灰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你终于来了。”男人说道,声音低沉,如岩层下的渗水声。
张小灰眉头微动,拔出焚天之刃,刃光微颤,火纹如蛇缠绕。他盯着对方良久,最终吐出两个字:
“哥。”
烬云昊,昔日兄长,曾在他们最渴的那年,把井水留给张小灰自己喝,却亲手将镇上的井咒符文全毁,令整个村落从“神供”中摆脱,却也因此被驱逐、诬陷为“水逆者”。
那时他们以为他死了。
如今,他却以“饮渊主使”之名,行走于荒原之上,统御整个“水源封锁体系”。
“你还记得吗?”烬云昊缓缓走下坡,眼神未曾有波动,“那年,我们母亲用咬破手指的血兑水给你解热,我问你水什么味。”
“你说,‘苦的’。”
“我却尝出了另一种味道。”
“是什么?”张小灰冷声问。
“权力。”
烬云昊笑了笑,微不可察,“我那时就知道,只要控制水,人就会跪。”
“你所谓的‘灰钥’,不过是用来锁死人类喉咙的咒链。”张小灰一步步靠近,脚下每一步都带起细碎的火焰灰屑,“我不想喝这种水。”
“但你必须喝。”
烬云昊抬手,从袖中缓缓抛出一块形如六棱水晶、内嵌古铭文的铜钥。那块钥刚一出现,天地间风脉震荡,张小灰手中焚天之刃的火纹竟微微失控,仿佛整个火系灵息被“吸”了一瞬。
“灰钥·本源之一。控制地脉,锁住灰渊水根。”
“我掌握着三块钥。”烬云昊目光如铁,“你破了一城、救了一镇,那又如何?”
“你带着一腔孤火,面对的是一个统御整片荒原的命。”
张小灰没有回话。他只是缓缓举刀,火焰低鸣,一圈圈火脉自他脚底扩散,隐隐与周遭沙脉对抗。
“我不是来跟你争命的。”
“我是来还你那年没打完的那一拳。”
烬云昊微微偏头,像是第一次认真地看这个弟弟。
“你变了。”
“你没有。”
话音刚落,天边咆哮骤起。
十数匹咒缰火骑破空而来,披重铁骸骨甲,领首之人是个面如兽骨、身披烈红披风的高大男子,手持大锤,浑身裹着烈沙火芒。
“烈脊。”张小灰瞳孔一缩。
七源使之一,熔沙部战斗首领,素以火咒硬功镇压灰域。
“统领。”烈脊勒马止步,“冷井坡灰塔已毁,咸水会开始聚众,我们要不要——”
“不了。”烬云昊淡淡一笑,“让他们聚。”
“要火,先得聚成灰。”
“而我弟弟,还要再走几口井,看清这片世界,到底要什么水。”
烈脊显然不解,但未再多言,只对张小灰抛下一句话:
“下次再见,我会亲手捶碎你的火刀。”
张小灰看着他们远去,焚天之刃上的火芒一丝丝收拢,重新归于刀鞘。
风仍在刮,但已不灼人。
他回身走向荒原尽头的岩影,背影孑然,却胜过千军。
—
而在冷井坡远处,一辆粗制马车慢慢驶出镇东断墙,车上是刚苏醒不久的水静莲。她望着逐渐褪色的灰塔遗迹,低声呢喃:
“那年给他喝的那碗水,真的很苦吗?”
林璃月骑在马侧,握着她未曾交出的那块古符铜钥。
“钥不止七块。”
“还有些,不该落入那些人手里。”
张小灰不知道,他的火刀正一步步卷入一场更古老的水之争。
他也还不知道,哥哥留下他不是仁慈,而是蓄谋已久。
但他知道,下一站,就是“尾泉镇”——
那个号称全域唯一未干枯之井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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