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阁内,月光如霜,尘埃在光柱中悬浮。空气凝滞得能听见心跳。
张白举那句“宇文家的风骨”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捅开了朱鹤心中最深的戒备与滔天杀意!他按在软剑上的手青筋毕露,目光锐利如刀,刺向阴影中的月白身影。
“你知道宇文家?”
朱鹤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每一个字都淬着冰。
“略知一二。”张白举从容地向前踱了一步,月光照亮他俊美却毫无温度的脸,剑尖依旧斜指地面,姿态优雅却充满压迫,“比如……宇文家那手‘流云十三式’,讲究的是行云流水,意在剑先。可惜,”他嘴角勾起一丝讥诮,“阁下刚才躲避守夜人的身法,急切浮躁,戾气太重,失了宇文剑法的神髓。倒像是……某种刻意模仿的赝品?”
“赝品”二字如同毒针,狠狠刺中朱鹤的神经!他并非宇文血脉,这身剑法,是当年在宇文家覆灭的尸山血海中,凭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和刻骨仇恨,硬生生从宇文家少主垂死的招式里“偷”来的!这是他的伤疤,也是他伪装的核心!张白举竟能一眼看穿其“形似神非”?
“我是谁,用何剑法,与你何干?”
朱鹤强压下翻涌的怒火和惊涛骇浪,语气森寒,“倒是你,张白举,王府的走狗,深夜在此,又是为何?”
“走狗?”张白举轻笑一声,眼中却毫无笑意,“言重了。各为其主罢了。至于我为何在此……”他目光扫过朱鹤刚才停留的书架,“自然是看看,是什么东西,值得宇文家的‘遗孤’如此挂心,甚至不惜夜闯禁地?”他特意加重了“遗孤”二字,带着明显的试探。
试探!朱鹤瞬间明白了。张白举并非完全确定他的身份,他在诈!在试探他的反应!王府派他来书院,首要任务是调查脉承石和可疑人物,而自己这个突然出现、身负不俗武艺的“宇文朱鹤”,无疑是最可疑的目标。张白举怀疑他并非真正的宇文遗孤,却又拿不准他的真实来路!
电光火石间,朱鹤脑中念头飞转。不能承认,更不能否认得太刻意。他必须维持“宇文朱鹤”这个愤怒的、背负血仇的遗孤人设!
“宇文家血仇未报,遗物未寻,我来找什么,需要向你这条王府的狗汇报?”
朱鹤眼中迸发出刻骨的恨意,仿佛真的被“遗孤”二字刺痛,周身竟隐隐泛起一层极其微弱的、带着血腥气的暗红光芒——这是他模仿宇文家某种燃烧精血的秘术营造的假象!
这逼真的恨意和那诡异的气息,果然让张白举眼神微凝,握剑的手紧了紧。他虽怀疑对方身份有假,但这股仇恨和模仿的秘术气息,却又似乎印证着与宇文家的关联。
“好一个牙尖嘴利!”张白举冷笑,“是不是遗孤,一试便知!”话音未落,他身形骤然发动!月白身影如鬼魅般欺近,手中长剑不再是晨课时优雅的木剑,而是吞吐着冰冷寒芒的真家伙!剑招凌厉刁钻,直刺朱鹤咽喉,却并非宇文家路数,而是王府秘传的“锁喉刺”,快、准、狠,意在逼出对方真本事!
朱鹤瞳孔猛缩!这一剑,绝非试探,带着杀意!他腰间的软剑瞬间弹出,如灵蛇出洞,没有使用模仿的“流云式”,而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下意识用出了一式极其精妙、带着京城世家特有的雍容与迅捷的格挡剑法——“惊鸿照影”!
“叮——!”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在寂静的阁楼中炸响!火星四溅!
两人身影一触即分。朱鹤被震得手臂发麻,连退数步,撞在身后的书架上,震落几本古籍。他心中骇然:好强的力道!这张白举,绝非徒有虚名!
张白举也退了一步,眼中惊疑之色更浓!刚才那电光火石的一剑格挡……那剑招的轨迹、那瞬间爆发的气韵……灵动、迅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高贵底蕴,绝非宇文家那种大开大合的风格,也非寻常江湖路数!这感觉……竟隐隐让他想起多年前在京城见过的一位李姓公子的剑舞风姿!
“好剑法!”张白举稳住身形,剑指朱鹤,眼神锐利如鹰隼,“只是……这路数,可不像宇文家的传承!倒像是……京城某些世家的手笔?”他紧紧盯着朱鹤的脸,试图捕捉任何一丝异样。
朱鹤心中警铃大作!该死!情急之下竟用了本家剑法!他立刻强作镇定,脸上露出被侮辱的愤怒和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放屁!什么京城世家!这是我流落江湖时,从一个无名老乞丐处学来的保命招式!张白举,少在这里混淆视听!”他故意将剑法说得粗鄙不堪,同时揉着手腕,仿佛被震得不轻,掩饰内心的惊涛。
张白举眉头紧锁。对方反应激烈,却又似乎合情合理。那剑招确实惊鸿一瞥,难以确定。难道真是巧合?或者……这“宇文朱鹤”的身份,比想象中更复杂?他背后另有势力?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守夜老仆被惊动、提着灯笼上楼的脚步声和咳嗽声:“谁……谁在上面?”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忌惮。在此地纠缠,暴露身份,对谁都没好处。
“哼,今日算你走运。”
张白举收剑入鞘,动作行云流水,瞬间又恢复了那副温润如玉的书生模样,只是眼神依旧冰冷,“脉承石之事,王府志在必得。宇文朱鹤,我不管你是谁,奉劝你一句,莫要自误,更莫要……连累无辜。”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朱鹤,身影一晃,已如轻烟般从另一侧的窗口掠出,消失在夜色中。
朱鹤靠在书架上,剧烈喘息,冷汗已浸湿了内衫。他迅速扫了一眼被自己撞落的书籍,那本《禹州山川异石考》赫然就在其中!他一把抓起塞入怀中,不敢停留,也立刻从张白举离开的窗口翻出,几个起落,融入书院后山的黑暗。
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玉佩,从他被撞开的衣襟内袋滑落,无声地掉在散落的书堆里。玉佩呈圆形,一面雕刻着模糊的云纹,另一面却光滑如镜,似乎曾刻过什么被刻意磨平了。
翌日,书院
朱鹤脸色有些苍白,左手手腕缠着不起眼的细布——那是昨夜格挡时留下的震伤。他刻意避开人群,走向自己的座位。
“你的手怎么了?”
陈灵雨像只敏锐的小鹿,立刻凑上来,纸条上的字迹透着焦急。她目光扫过他略显疲惫的脸和手腕的细布,昨夜的不安感更重了。
“不小心碰了一下。”他避开她的目光,语气敷衍。
“是不是……是不是那些人又……”她指的是李衙内一伙。
“不是。”他打断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别问了。”
陈灵雨被他生硬的语气刺了一下,眼神黯淡下来,默默坐回自己位置。她注意到,朱鹤的目光,今天格外频繁地、带着审视和警惕,扫过讲台上神采奕奕、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的张白举。而张白举,在讲解经义时,目光也偶尔会状似无意地掠过朱鹤,带着探究与玩味。
林施坐在前排,姿态优雅。她似乎并未察觉到昨夜藏经阁的暗涌,依旧在张白举提问时,第一时间给出清晰悦耳的回答,赢得对方赞许的微笑。只是,当张白举的目光偶尔扫过朱鹤手腕的细布时,朱鹤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怒意。
王府深处,密室之中
“京城世家的剑法影子?”王莽眯着眼,手指敲击着太师椅扶手,听完张白举的汇报,浑浊的眼中精光闪烁,“你确定?”
“惊鸿一瞥,难以断言。但那气韵,确非寻常江湖路数,更非宇文遗孤该有。”张白举沉声道,“此人身份,疑点重重。他否认了京城之说,推给江湖老丐,但……过于刻意。”
王莽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老狐狸的算计:“京城……李府?宋家?还是……那里的人?”他猛地想到什么,声音低沉下去,“当年宇文家那事,牵扯甚广……难道有漏网之鱼,或者……有人想借机插手脉承石?”
“王府主的意思是……”张白举心中一动。
“不管他是谁!只要妨碍我们拿到脉承石,就是敌人!”王莽脸上戾气浮现,“宁杀错,不放过!你继续盯紧他,还有那个陈灵雨和林施!特别是陈府,蕴灵珠是关键!白举,你找个机会,去‘拜访’一下陈员外!至于那个宇文朱鹤……”他眼中凶光毕露,“既然身份存疑,那就给他再加把火!把他夜闯藏经阁、疑似偷窃典籍的消息,‘不小心’放给李衙内那几个蠢货。让他们去闹,看看能不能逼出他的狐狸尾巴!必要的时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是。”
张白举垂首应道。离开密室前,他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王府主,当年宇文家……是否与京城李府有过节?”
王莽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随即冷哼:“陈年旧事,提它作甚!办好你的事!”
午后,书院花园……
陈灵雨心情低落,独自坐在假山后的石凳上发呆。昨夜朱鹤的烦躁和今早的疏离,让她感到一种被推开的失落。她无意识地用脚尖拨弄着地上的小石子。
忽然,她的脚尖碰到一个硬物。低头一看,是一枚半掩在泥土里的圆形玉佩。她好奇地捡起,拂去泥土。玉佩一面是模糊的云纹,另一面光滑,但边缘处似乎残留着一点极其细微、几乎被磨平的刻痕印记,像是一个残缺的……“李”字的起笔?
她心中莫名一跳,想拿着此物给宇文朱鹤看看。她小心地将玉佩握在手心,冰凉的感觉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她决定,找个机会,偷偷给他。
与此同时,书院偏僻角落
李衙内正唾沫横飞地对几个跟班说着什么,脸上带着兴奋和恶毒:“……千真万确!我亲耳听守夜的张伯说的!昨夜藏经阁闹贼了!动静还不小!你们猜怎么着?有人看见一个背影,贼像宇文朱鹤那小子!还掉了东西在哪儿!”
“真的假的?他偷书干嘛?”
“管他干嘛!私闯禁地,偷窃典籍,这可是重罪!够他喝一壶的!”李衙内狞笑,“哥几个,咱们去‘帮’书院搜搜证据?顺便……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穷酸!”
几个跟班摩拳擦掌,眼中闪烁着报复的快意。
陈府,书房
陈灵雨的父亲,陈员外,正对着桌上一颗鸽卵大小、温润却毫无光泽的灰白石珠出神。他总觉得今日这珠子似乎……有些不同?仿佛在某个瞬间,极其微弱地闪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温润光华?但当他凝神细看时,又恢复如常。
“错觉么?”他摇摇头,将珠子小心收回锦囊暗格。门外管家来报:“老爷,书院的张白举张公子递了帖子,说是仰慕老爷学识,特来拜访请教。”
陈员外一愣,这位书院有名的才子,怎会突然来访?他心中升起一丝疑虑。
夕阳西下,朱鹤走出书院大门。
他敏锐地察觉到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是李衙内一伙,正远远地缀着,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跃跃欲试。
“麻烦来了……”朱鹤心中冷笑,王府的“软刀子”果然够快。他不动声色,故意走向一条更偏僻的小路。正好,他也需要找个地方,好好研究一下那本《禹州山川异石考》。
他摸了摸怀中的书册,又下意识按了按内袋的位置,脸色忽然一变——玉佩不见了!他猛地停步,回身望向书院方向,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那玉佩……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尤其是王府!
李衙内等人见他停下,以为他怕了,立刻怪笑着围了上来。
“宇文朱鹤!站住!书院丢东西了,我们怀疑是你偷的!跟我们回去搜身!”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