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理会陶开乾的调侃,傅皓缓缓抬头,环视一圈众人,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无始大帝陛下感念天元宗救护皇子洛越之功,特恩赐一个直推‘帝国学院’的名额。举荐人……”他顿了顿,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角落阴影里某个近乎要透明化的身影,“……为陶开乾前辈。并点名方尽……作为随行侍从,处理些琐碎杂事,伴随前往帝都。”
话音落处,死寂更甚。
“侍从?!”石岭堡刘长老第一个忍不住,声音尖利,“一个外门弟子?何德何能?!”他心中极度不平衡,自己拼死拼活争取,天元宗弟子也就罢了,现在连个外门小子都能沾光去帝都?还是大帝钦点?
剑轩宗宋长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声音发冷:“傅宗主,帝国学院名额何其珍贵?派一个外门弟子当侍从同行……这是否太过儿戏?亦或是对我等各家势力的……轻视?”他话语里藏针带刺,暗指天元宗可能早就和陶开乾串通,利用皇子事件额外套取了好处。
水云宫苏长老虽未立刻发难,但眼中也满是疑虑和不甘,毕竟她刚付出的寒晶玉髓矿脉份额可是实打实的利益。
傅皓面沉如水,他知道这个结果难以服众,更会引来无尽的揣测和非议。但他更清楚陶开乾的身份分量,以及那封信笺底部清晰的皇室印鉴绝非伪造。此刻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他正欲开口,一直沉默的李长青却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地响起:
“诸位,此乃无始大帝陛下的直接恩典,非我天元宗所能左右。方尽此人……”他眼角余光快速掠过那个身影,“虽在外门,但其在魔族袭宗当夜,确实于藏书阁尽职守卫,也曾在混乱中协助秦剑救助伤员。或许陶前辈认为其心性沉稳,堪任随从。再者,名额已由陶前辈全权掌握,如何处置,自然由陶前辈决定。至于随从身份的益处,恐未必及得上诸位辛苦举荐的弟子。”
李长青这番话,半真半假,既抬出了大帝和陶开乾这尊大佛,表明天元宗被动态度,又刻意贬低了“侍从”身份的含金量,避免过分刺激各派。同时也暗示,方尽这个人选,天元宗高层也无法反对。
刘长老还欲再言,宋长老却拉了他一把,眼神闪烁。既然李长青都强调了这是“陶前辈的决定”而非天元宗主动,继续揪着一个外门侍从不放,反而显得斤斤计较,甚至可能触怒陶开乾。为今之计,更重要的是……
“哼!原来如此。”宋长老强行挤出一丝笑容,“既然是陶前辈亲自点选,又有大帝信物,我等自然无话可说。只是……”他话锋一转,指向问题的核心,“陶前辈这个直荐名额……似乎并未占用我们之前商议的共同推荐名额吧?”
此言一出,众人眼中顿时又燃起希望之火!对啊!陶开乾这个名额是额外的!那之前的争夺,岂不是……
陶开乾像是没听见殿内的暗流汹涌,自顾自找了一把椅子,四仰八叉地坐下,打开酒葫芦灌了一口,满足地舒了口气:“当然不占,你们该争争你们的。我老头子的名额,给谁看老头子高兴,带谁,更是老头子的自由。”
这惫懒又霸道的态度,反而让各派代表松了口气。额外的名额!之前争得头破血流,只为了那几个有限的共同推荐名额,最终可能天元宗还会占掉不止一个,现在凭空多出一个,几乎等于给所有势力都减轻了压力!
水云宫苏长老最先反应过来,脸上重新挂上温和笑意:“陶前辈行事潇洒不羁,妾身钦佩。既如此,不知关于我水云宫提出的矿脉份额,以及共同举荐名录……”
“是啊是啊!”刘长老也赶紧接茬,“我们石岭堡明日擂台压轴弟子的提议……”
“诸位!诸位!”傅皓声音提高几分,压下瞬间又冒头的争吵,“名额分配已定,陶前辈的意见也已明确。我们当务之急,是尽快敲定共同举荐的名额分配方案以及评议标准。方才苏长老、宋长老提出的资源置换意向,还请详陈,以便我宗与其他各方共同审议。”
他的目光威严地扫过全场:“本宗认为,评议弟子天赋、心性、实力、以及背后势力之诚意,四者并重。名额数量,鉴于此次风波,初步提议为三个,优先保证各方公平机会。具体归属,请诸位在三日内递交最终举荐弟子名录及详实资料、支持该弟子所需宗派投入的说明!”
一场风暴因陶开乾的意外入场而被强行引流,天枢殿内的争执焦点迅速转移回最初的三方博弈轨道上。只不过,众人的心态已然微妙变化。方尽的存在像一枚投入深水的石籽,虽然暂时被漩涡掩盖,但余波已悄然扩散。之前傅皓严词质问方尽是魔族内奸的场景,仿佛从未发生过。当傅皓和李长青的目光偶尔不经意扫过角落时,只剩下平静无波,甚至……一丝极淡、难以察觉的试探性友好?宗主人精似的脸上,此刻完美诠释了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方尽缩在人群后的阴影里,几乎要把自己嵌进殿柱的花纹中。他低着头,努力扮演着一个突然被馅饼砸中而不知所措、诚惶诚恐的外门杂役角色,心中却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大帝钦点随从?陶老鬼果然会找挡箭牌。不过……正好。省了我太多麻烦。’他暗忖,‘这下没人敢再提什么魔族奸细了吧?傅皓那老狐狸,变脸比翻书还快。好,很好。’一丝不易察觉的惫懒笑意在他嘴角一闪而逝,迅速被惶恐取代。
演武场中央的喧嚣似乎被无形的壁障隔绝了。方尽斜倚着冰冷的廊柱,目光落在远处中央擂台上。那是各宗派初步议定后,“展示诚意”的延续——擂台赛虽不再直接决定名额归属,但依旧是最好的展示舞台。
水云宫的宋玉瑾身形似水,手中长剑挥洒间,柔韧的水汽无声凝聚,时而化作环绕周身的薄薄水盾,时而如灵蛇般缠绕对手兵刃,更能在剑尖瞬间爆发凝结成锐利的冰锥。他的对手是神风阁的一名精壮弟子,擅长风系之力,身法飘忽,掌风凌厉。宋玉瑾的法则更偏向操控与迟滞,仿佛水流无处不在的柔韧与压力,让神风阁弟子迅疾的攻击每每如同陷入粘稠的泥沼,劲力被层层消解。最终,那人被一道悄然冻住脚踝的寒气所阻,宋玉瑾的剑尖已点到其咽喉。胜负只在一线之间,展现的是“水柔之法则”的坚韧与难以摆脱。
下一场,剑轩宗陈峰对石岭堡弟子。石岭堡弟子招式大开大合,力量沉雄,每一拳挥出都隐隐带着大地共鸣的沉闷回响,仿佛有细微土石受其牵引。陈峰的剑法则精准、犀利,剑光吞吐如电,更带有一股凝练不散的锐利之意,如同剑尖始终凝聚着一点压缩的风暴核心。他并未施展什么惊天动地的声势,但那穿透性极强的剑意,轻易洞穿了对手沉稳却稍显笨拙的防御“壁垒法则”,在其肩头留下一道血痕。
“好!”“剑轩宗果然名不虚传!”看台上响起喝彩。
方尽看的兴致缺缺。这种程度的法则交锋,在他眼中如同看孩童嬉戏。他体内的魔神之力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潭,这些外显的法则涟漪,不过是潭水边缘溅起的细小水花。他的注意力更多放在演武场边缘的几处魔气残余点上——那是昨夜魔影爆散的秽土核心力量逸散的痕迹。温诗雨那坚韧却又带着自嘲的眼神似乎在他眼前闪过了一下,很快又被对魔源的渴望压过。他要确保其中那道最浓郁的幽紫光点,不被任何人注意,更不被宗门那些清理废墟的力量冲散。
机会总在混乱中诞生。
就在严昊宇登上擂台,准备挑战温诗雨的堂兄温海涛之时,一声沉闷如滚雷的巨响骤然从后山禁地方向传来!“轰隆——!!!”仿佛地底有什么东西崩塌了,伴随着这声巨响,一股更加熟悉的、阴冷污秽的魔气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弥漫了整个演武场!
“禁地!!!”“不好!又是魔气!”“快!保护弟子!”“后山出事了!戒备!”
好家伙,又来,这宗门一天不被魔族魔气炸几次都不舒服的吗?不过我也刚好需要这种混乱,只能说再炸多几次也不是不行。方尽一边默默吐槽一边思忖着接下来的行动。
整个演武场瞬间炸开了锅!惊叫、呼喝、兵刃出鞘声响成一片。傅皓、李长青等人脸色剧变,显然很是气愤,面子都被丢好几回了,于是第一时间化作流光射向后山。各派代表们也惊疑不定,纷纷起身戒备,更有心腹弟子被立刻派去探查情况。擂台上的严昊宇和温海涛也顾不得比试,愕然望向魔气源头。
混乱!极致的混乱!
就在这所有人都被巨响和魔气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一刹那!方尽动了!
他仿佛是被那巨响吓得腿软一般,“哎哟”一声,身体一个趔趄,顺势就向前扑倒在地,好巧不巧地,正好扑向他早已锁定、距离廊柱不远处那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废墟——那里正有一缕微弱但精纯无比的幽紫魔光缓缓渗入地面!
没人会注意一个摔倒的外门弟子。所有人的心神都被禁地方向牵扯。
就在方尽手掌接触到冰冷、带着魔气余烬的泥土瞬间,一丝极其隐晦、深邃漆黑的波动从他掌心透入地下,精准无比地缠住了那缕即将彻底消散的幽紫魔光!如同最灵巧的毒蛇叼住了猎物!
“收!”心念一动,体内残余的魔神本源仿佛被刺激,贪婪地发出一阵微不可察的饥渴颤动。那缕幽紫光芒几乎没有反抗之力,瞬间被漆黑的魔元吞噬、拖拽,顺着他的手臂经脉,闪电般涌入丹田深处!
“嗡——!”一股沛然阴寒却又带着极端纯粹侵蚀特性的力量在方尽体内猛烈爆发!仿佛一柄冰冷的钻头,狠狠扎入那盘踞的魔神本源之中!“哼!”方尽闷哼一声,脸色瞬间一白,身躯难以察觉地一颤。剧痛!经脉仿佛被两股狂暴的力量在撕扯、争夺!一股是自己熟悉的、对他而言相对温和的本源魔元,一股是刚刚吞噬的、充满毁灭性和桀骜不驯的秽土魔源!
它们如同两条殊死搏斗的蟒蛇,在他体内疯狂缠绕、撕咬、同化!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果然狂暴……比想象的还要精纯……’他强忍着体内翻江倒海的剧痛,一丝极致的冷静占据心头,死死压制着不让任何魔气逸散,“……给我……融合!”
漆黑的魔元深处,仿佛张开了一张贪婪的巨口。幽紫色的光芒奋力挣扎,暴戾地冲击着方尽的心神防线,发出无声的尖啸,但终究是无源之水。在更为高等、更接近“本源”的魔神之力面前,它节节败退,如同落入蛛网的飞虫。那深邃的黑缓慢而坚定地将紫色分解、吞噬、转化。
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一团漆黑的、承载着魔神本源的力量核心,正在一丝丝地……膨胀!变得更加深邃、更加内敛!一种更强大的掌控感油然而生,仿佛原本需要小心翼翼操控的沉重铁锤,逐渐变得如臂使指。虽然总量增长微乎其微,但操控的精密度和灵活性,以及瞬间爆发的“上限”,都提升了一个不小的台阶!
‘有效!果然……这种层次的秽土核心力量,就是最好的资粮!掌控力提升近三成!爆发储存上限也提升了!’方尽心中狂喜,连体内的剧痛都变得可以忍受。他趴在冰冷的泥地上,仿佛摔懵了一般,但实际上正全力消化着这份来之不易的“点心”,感受着力量细微却关键的增长。‘底牌……又多了一层保险……’
而此刻,演武场的混乱还在持续。就在方尽扑倒吞噬魔源的同时,另一处边缘也爆发了冲突!
“想跑?!”一声断喝响起!秦剑的身影如同穿梭星河的流光,瞬间截住两个趁着人群混乱想要混出人群的身影——正是昨夜被严昊宇盯上、后因禁地变故暂时搁置的徐茂和宋元林!“拿下!”严昊宇也早已怒目圆睁,直接从擂台上跳下,裹挟着沉重的土黄气劲扑向目标!姬若寒身形未动,但脚下冰霜瞬间蔓延,精准地冻结了两人的脚踝!其他反应过来的天元宗内门弟子也立刻围了上去!
“不!不是我!误会啊!”徐茂哭爹喊娘地挣扎。宋元林则是脸色惨白,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狠厉,周身魔气刚刚有泄露的征兆,就被秦剑手中古剑爆发出的一点寒光星点瞬间洞穿丹田和四肢,惨叫一声委顿在地!他怀中的一枚漆黑阵盘碎片也滚落出来。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从禁地巨震,魔气弥漫,到方尽扑倒“摔懵”,再到秦剑等人拿下奸细,不过几个呼吸之间!
李长青的身影已经瞬间从后山方向折返,如同铁铸般落在被擒的徐茂和宋元林面前。他身上还带着残留的凛冽剑气,眼神锐利如刀。“说!”声音不大,却蕴含着强大神识冲击。
宋元林已然废了,神智混乱。徐茂在威压和铁证下,吓得魂飞魄散,竹筒倒豆子般招了:“是神风阁陈执事!他……他许诺给我神风阁内门弟子待遇和灵丹,让我怂恿严师兄为神风阁李公子美言争名额!还……还问我知不知道二皇子具体在哪休养,说如果知道消息价值更大……另外……神兽发狂前那天……我看到陈执事在膳房后和一个人鬼鬼祟祟说话,那人……有点像宋元林,隔得远……但背影真的好像宋元林……”
“废物!”一声惊怒交加的咆哮从神风阁席位传来!一直老神在在的神风阁带队长老猛然站起,脸色铁青,对着被天元宗弟子押在一旁的陈执事厉吼道:“陈亮!你敢勾结魔崽子?!”
陈执事面如死灰,浑身抖如筛糠,根本不敢辩驳。铁证如山!
“好!好一个神风阁!”傅皓的身影也如同怒目金刚般闪回演武场,身上还带着刚刚出手镇压禁地魔气残余的煞气。目光如电,狠狠剜向神风阁长老。“勾结魔族!意图刺探皇子!图谋我宗神兽!来人!给我拿下所有神风阁之人!李长老!你带人立刻去捣毁他们在山下据点!鸡犬不留!”他声音蕴含的震怒和不容置疑的杀伐气息,让所有在场之人噤若寒蝉。
一场小风波,直接捅了个大篓子!神风阁彻底沦为众矢之的,其代表长老在傅皓的强势和铁证面前,连辩解的勇气都没有,面无人色地被执法堂长老和弟子押走。参与名额争夺的其他几家势力,看着天元宗雷厉风行的手段,无不凛然,也彻底绝了一些暗地里可能存在的龌龊心思。水云宫、剑轩宗、石岭堡的代表们交换着复杂的眼神,既有对神风阁作死的嘲弄,更多的是一种兔死狐悲的寒意。
整个演武场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复杂。
三天时间,在波澜诡谲和无声的拉锯中流淌而过。天元宗内外,清理废墟的工作仍在继续,重建的雏形在砖石瓦砾间艰难显现。丹房忙碌更甚,空气中飘荡着清苦的药香。
方尽的“内伤”似乎更重了几分,脸色依旧苍白,步伐也有些虚浮。他被安排在药堂执事(虚职)的岗位上,负责的工作极其简单——核对重建所需的基础草药损耗名册。这份枯燥乏味的工作,他倒是甘之如饴,正好避开一切纷争中心。没人再来怀疑他,高层视而不见,同门只当他是运气逆天又走了狗屎运的可怜虫。唯一让他稍感不自在的,是秦剑偶尔飘来的、带着探究和某种更深含义的目光。
“星辰剑体啊……”方尽懒洋洋地翻动着名册,神识却不着痕迹地扫过远处正指导其他弟子练剑的秦剑。那少年身形挺拔如松,每一次挥剑,剑刃上都带着一层极其内敛、如同蒙尘星辰般的微光,剑势转折间,隐隐牵动着周围稀薄的天地之力。
“希望你这个天命之子能让我看到更多乐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