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玉戈峰,太阴阁。
羽仙托腮坐于寝室案前,一脸出神。窗外峰高云涌,雾海升腾间偶尔穿透出几声雕鸣,伴着清晨的寒风,逗趣似地,间歇着往羽仙身上招呼;但羽仙不为所动,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距离彩仙谷一役已过去了一个月,羽仙、灵震二人也赶在第五天晌午将三尸蛊的解药带回土默川,在玄空大师和恒山、太行山一带修真门派的帮助下,被感染的牧民被一一甄别并困在禁制法阵中;给他们服下解药后,大部分人都恢复如初,只有少数因感染时间过长,魂魄被蚕食得所剩无几,即使解了蛊,也落得终身痴傻疯癫。
羽仙二人虽有遗憾,但心知这已是最好的结局。谢过玄空大师及一众修真同道后,两人匆匆赶回昆仑山,却得知左掌教突然闭关的消息,派中事务也暂且交由右掌教全权处理;羽仙将五毒教一事来龙去脉禀告师尊后,也只被吩咐休整待命,再无二话。
一声“师妹”将羽仙从回忆中扯出,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大师姐——羽清。
“师姐~”羽仙起身向羽清行礼。
“你再想啥呢——敲了几下门你都没听见?”
“啊——”羽仙一时赧颜,只得随口说道:“无事......只是想起魔教现今又蠢蠢欲动,不知往后该如何行事——”
“唉......”羽清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因为师父一直未有动作而心生疑虑;但...你也要替师父考虑下~如今适逢多事之秋,师父独木难支,执卷、执剑两位长老又因伤需静养,派中事务全靠香葵、香苓两位师叔分担......”
“什么?!执剑长老他们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羽仙大为惊异,难怪自回山后都未曾见到二位长老踪影,原以为是给左掌教护法去了......
“我也是方才给师父取药时顺耳从药阁的小英子那听到的......当时她正给两位长老配药。”羽清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
“……”羽仙心内生疑,但也没有表露,一边暗暗琢磨,一边问师姐找她所为何事。
“还不是你那灵震师兄——”说着羽清就翻了个大白眼,“他数次求见左掌教,都被师父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今日寅时,他竟摸黑闯入昆仑宫静室,后被巡夜的弟子发现,报到了师父那里......”
羽仙心里暗自埋怨师兄不省心,明知左掌教正在闭关的紧要关头,还一味打扰;同时,一个念头也在她心底油然而生:以灵震的身份,想要面见左掌教都如此艰难......结合执剑、执卷两位长老无故负伤......左掌教......真的是在闭关么?
“所以啊~我这才来找你,去劝劝你那师兄,不要再惹事了——”羽清看羽仙面无反应,只得继续说下去,“你也晓得他的性子,师父罚了他三十大棍,依旧不服气......恐怕只有你出面游说一二,他方能听进去一些”。
“我知道了,师姐。”
羽仙送羽清离开后,就径直去了灵震那里。
还没进灵震寝室,就听到“哎哟~哎哟”的哀嚎声连绵不绝,羽仙原本那点怨气一时都化成了偷笑,在师兄门前站定,敲了敲门。
“师兄?”
听是羽仙的声音,屋内的哀嚎声立马偃旗息鼓,随即而来的是艰难翻身碰撞床板的“咚咚”声。
“是师妹啊?我...我现在不太方便,师妹要不改日再来?”灵震语带紧张地回应道。
“......你的事我都知道了,特意过来看看你要不要紧。”羽仙摇了摇头,这师兄,死要面子,活受罪。
“啊——这个......其实......我......没啥大碍,师妹无需挂心!哈哈!”灵震干笑两声,试图掩饰尴尬。
“师兄——我知道你也是关心左掌教的近况;但师叔他既是闭关不出,一定是修行到了紧要关头,我们就不要去随意叨扰了。”
“我还不是为了......”灵震咕哝了几声,羽仙没听清。
“你就好好养伤吧,师尊虽然严厉了些,但也是怕你酿成祸端,牵连了左掌教——”羽仙出言安抚。
“得了吧~她就是看我不顺眼......这次被她抓住机会罢了——再说了,师父根本不在静室里!”
“不在静室?那他会不会自己找了处洞天福地修行?你有向执剑长老打听过么?”羽仙心内疑虑更深。
“那老头子也是语焉不详,而且闭门不见,只说左掌教回来自会通知我!”灵震哼哼道。
羽仙默默听着,没有接他的话。
“我看呐——就是右掌教故意搞鬼!师父莫名闭关肯定跟她脱不了干系!不然怎么整个昆仑山都找不到我师父踪影?!”灵震还在自说自话,没有注意到羽仙的异样。
“师兄——”
“啊——”灵震这才回过味来,知道自己又出言不逊了,连忙改口道:“额......我就是随口胡说,师妹你别往心里去!”
羽仙站在门外,细细琢磨了下灵震刚刚说的话,心里虽然不愿相信,但还是有一种直觉告诉她,自己的师父一定知道什么,左掌教的失踪绝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师妹?你还在吗?你可千万别生气!我不该当你面这样说你师父——我错了!”灵震见羽仙一直没吱声,开始有些慌了。
“师兄,你好好养伤吧~我还有事,先走了。”羽仙哪里不知道师兄的性子,怎会真的介意,只是心中有个疑团愈凝愈重,她必须去弄清楚。
“早就想着要找香苓师叔看看头晕的症候的,这次正好借机向她打探一番~”羽仙心下盘算,就往玉珠峰行去。
香苓师叔掌管的悬苗圃是九天玄教专司种植药用植物的地方,其中不乏各类仙葩灵草,且因不同植物对寒热、燥湿、土质等喜好各异,园内便因“材”施建,设有不同气候环境的药室,又广集各地壤土,遂尔昆仑山虽终年苦寒,但此地却常见四时之景;更有个别对生长要求极为苛刻的灵药,不耐浊土之气,则被以特殊秘法悬于半空,供养在专门调制的灵液泡中。
羽仙估算这个时辰香苓师叔应在往日研究药理的玉芝阁内了,便直接去了此处;还未到跟前,就闻到一股炮制药材的香味,药阁里十数名药童正在各自忙碌,有的调配灵液,有的分拣药材,有的煨药看炉......
“羽仙姐姐!”一名正在分包药材的女童眼见羽仙来了,立马放下手中活计,亲热地朝她跑来。
看着面前这个脸色红润,又有些胖乎乎的小女孩,羽仙不禁欣然一笑,“小英子,有些时日不见,你越发圆润啦?我看以后干脆改叫你‘小珠子’得了!”
“姐姐说什么呢!真讨厌!”小英子嘴撅得老高,气呼呼的。
羽仙噗嗤一笑,“好啦,不逗你了!香苓师叔在吗?”
“师父还没来哦!”
“啊——这个时辰师叔一般不都到了么?”羽仙有些意外。
“对哦!照师父往日习惯,一刻钟前就该到了——你不说我都没注意~”小英子挠了挠胖嘟嘟的脸。
“可能她被什么事绊住了吧~”羽仙若有所失,心想要不要去师叔寝室看看。
“羽仙姐姐,你是哪里不舒服么?”小英子语带关心,探问道:“羽灵师姐在内堂,要不我找她出来给你看看?”
“不用啦,我就是过来探望下师叔。”羽仙勉强笑了笑,“下次给你带好吃的”。
“姐姐说话算话哦!”小英子高兴地跟羽仙道了别。
返程路上,羽仙放弃了去香苓师叔寝室找她的想法,这样显得过于刻意了。“也罢,回来后还没拜见过天镔长老,也不知他伤养得怎么样了~去探望下吧”,又转头御剑往玉虚峰飞去。
到达天镔长老的“敛气居”已近巳时,羽仙有些不安,有灵震的前车之鉴,也不知长老愿不愿见自己。
刚到柴门前,羽仙隐约嗅到一股淡淡的木质香,清新冷冽,是雪松的香味!这种气息羽仙很熟悉,因为右掌教的寝殿就长年熏有这种香料。
“师父也在?”羽仙心生狐疑,师父一向跟执卷、执剑长老不甚往来,今日又怎会降尊于此?
九天玄教自创教以来,就由男、女两位掌教联合执掌,暗合阴阳相济之意。两位掌教各司其职,但历代分工也不尽相同。传到这一代,由左掌教玄肃主掌弟子修行、仙门往来等对外事务;右掌教则负责弟子考核、奖惩及处理教内日常事务。两位掌教之下,设有执卷、执剑、执镜、执葫四大长老,分管教中弟子的收录、修炼、戒罚和疗养;虽无明令,但执卷、执剑两位长老向来跟左掌教更为亲近,执镜、执葫两位则常年佐以右掌教身侧。
就在羽仙准备先行离开时,一声怒斥从天镔长老寝室中惊起。
“香薷,你不要太过分!”声音如老松御风,刚劲中透着一丝颤音,虽有极力克制,但仍依稀听得两声咳嗽......
早闻左、右两位掌教间隐隐不合,是故座下四位长老间也渐成分庭抗礼之势。能令天镔长老在病中大动肝火,甚至直呼右掌教名讳的......难道——事关左掌教?!
羽仙犹豫再三,终是难抑心中好奇,默运法诀,脚底逐渐离地三毫,灵力敛于丹田,周身气息全无;这一刻,她就与凡夫无异。
“看来世间万事冥冥中自有天意~”羽仙不禁苦笑。“左掌教昔日传我此法时,应该没想到我会用于此处吧......”
原来就在群仙聚法会前夕,左掌教曾传召灵震与羽仙二人至玄天剑台会面,除了交代聚法会上需要注意的事项,还给他二人开了小灶,分别授予了一些适合他俩修炼的功法心得;这“灵息诀”就是其中之一,可掩人气息于三丈之内,还能敛藏自身灵力修为——前提是对方境界不超过自己三阶。
羽仙小心翼翼地往院内挪去,行至三丈开外便立马驻足,侧耳壁听屋内谈话。
“天镔长老,本座也是为了师弟好——当日他打伤昆仑宫数名值守弟子,其中两名已重伤不治;吾等虽已全力封锁消息,但若是左掌教久不露面,势必引得教内弟子猜疑;到时候......就怕我们有心遮掩,也盖不过流言纷飞!”声音冷厉严肃,正是右掌教不假。
“右掌教之意......吾甚了然!只是玄肃贵为一派掌教,其修为实力很大程度上也代表着我教在仙门中的威势地位;你一向清净惯了,一时顾及不到此处,也属正常——但我身为两任执剑长老,决不会坐视他往后沦为一个空架子!”
香薷哪里听不出天镔长老话里的嘲讽,本就心高气傲的她被气得一时语塞。
而听到此处,羽仙心里已翻起惊涛骇浪:左掌教竟会对自家弟子下重手,还造成伤亡!这与自己认识的那个诙谐风趣的师叔完全不同......难道——他们口中的左掌教不是平日里的那个?
“天镔师伯~当日我虽不在场,但从您的伤势看,左掌教出手时已毫不顾忌,可见他理智尽失;右掌教合您与执卷长老三人之力才勉强将他封禁,可见他体内灵力暴乱失衡,难以掌控......如果不尽快采取措施,终是后患无穷啊!”一个轻柔的女声接过右掌教的话继续说道。
原来香苓师叔竟在这里!是了,想必师父也是借着香苓师叔给天镔长老看诊之际,同来劝说他与自己达成某种共识......
“香苓......医者父母心,难道你就忍心看着你师兄数十载苦修毁于一旦么?”说到此处,羽仙竟从天镔长老的话里听到了一丝哽咽。
“师伯,您是看着我长大的,如果尚有他法,我又怎能忍心看着玄肃师兄受苦楚......但这段时间,我遍寻医书,也没查出师兄究竟因何陷入此境~”“但有一点我很确定——他体内金、土两股灵力催生激撞,一定是受到了某种外力诱发;要想化解,也须引导其体内过盛灵力外泄,方能保住性命......否则,一旦体内灵力疯涨至极点,即会爆体而亡!”
听到这里,羽仙对事情的始末也理出了大概:左掌教应是在修炼途中因某种外力干扰不慎走火入魔,以致神智失常才失手打伤了前来看顾的弟子;而右掌门得知此事后,便会同执剑、执卷两位长老合力将其制住。怪不得灵震遍寻左掌教不着,想必是被右掌教秘密转移至了某处,并对外宣称左掌教进入闭关,暂时稳住教内弟子。
但听师父和香苓师叔的口吻,封禁只是权宜之计,最终还得抽尽左掌教体内的狂虐灵力;然此举一旦把控不当,极有可能会损害左掌教的修为,甚至伤其根基。这也是执剑长老极力反对此举的原因。
“天镔长老,按辈分,你是本座的师伯,是以本座才特意前来与你商量;但于公而言,本座是一派掌教,你也是一派长老!本座言尽于此,孰轻孰重,长老应当明白!”
“你——”天镔长老一时气急,肺气上涌,被激得连咳带喘。
察觉内屋即将不欢而散,羽仙连忙悄声退出院子,寻一隐蔽处藏好;待右掌教和执葫长老御剑远走后方敢现身。
正当羽仙也准备御剑离开时,忽闻屋内一声叹息,羽仙一时定住,不敢擅动;就在她以为天镔长老已然安歇时,屋内又传来一句幽幽低喃:“也不知玄肃在‘火泉洞’内境况如何......”
此话似自言自语,又像意有所指,羽仙心内忐忑,踌躇了一会儿,见屋内再无动静,便满腹忧虑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