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萨雪诺坐在摇晃的马车上，紧紧抱着自己的小包袱。他不知道去克拉米什的路还有多远，但他知道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爸爸和妈妈了。
周围的孩子们有的在低声交谈，有的已经睡着了，只有他睁大眼睛，固执地盯着远处的风景，生怕一眨眼就会让眼泪掉下来。
马车碾过一块石头，剧烈的颠簸震得他不小心咬到了舌头，疼痛和委屈顿时涌上心头，他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但他不会因此流泪。阿克尔的战士从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落泪，就算他还不是也一样！
“雪诺？”轻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艾萨雪诺转头，惊讶地说，“阿莉卡西娅？”
身旁的女孩比他稍高一些，银灰色的头发在脑后编成两条互相交缠的辫子，那双总是带着忧郁的眼睛此刻正关切地望着他。
“你忘了吗，我去年就已经在拉克什玛咯。”阿莉卡西娅在他身边坐下，有些高兴，“能在同一辆车上遇到熟人真是太好了，其他孩子都不太愿意和我说话。”
“给你~”她递给艾萨雪诺一块蜜糖。
“谢谢。”他拆开蜜糖的包装，塞到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冲淡了刚才的疼痛。
阿莉卡西娅轻轻笑着，从包袱里掏出一个木雕，“哦，对了，这是哈尔德叔叔走之前交给我的，他让我转交给你，喏。”
艾萨雪诺接过木雕，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在仔细观察之后他才确定这个做工粗糙的木雕原来刻的是一只鸟。
“爸爸的手工活还是这么糙啊……”艾萨雪诺苦笑起来，用拇指轻轻摩挲着这只棱角分明的小鸟。
“哈哈，要是哈尔德叔叔听到了，可是要揍你的哦，这可是他花了几个月的成果呢。”她轻声说着，却被一阵笑声打断。
循声望去，几个阿卡德人的孩子正在玩着某种游戏，其中一个男孩抬头瞥了他们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就仿佛他们是避之不及的瘟疫一样。
没等艾萨雪诺明白那是什么意思，阿莉卡西娅就在他面前挥着手，故意用夸张的语调说，“对了，雪诺，我这里还有些果干，要不要——”
她的话被一阵刺耳的笑声打断，那几个阿卡德孩子正指着他们窃窃私语，其中一个故意大声说，“看那两个乡巴佬！”
艾萨雪诺顿时火冒三丈，可阿莉卡西娅却像没听见似的，只是带着温柔的笑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不用在意他们。”
她的声音轻得只有他能听见，艾萨雪诺抬头看她，阿莉卡西娅点点头，悄悄挪了挪位置，用自己瘦弱的肩膀为他挡住了那些嘲弄的目光。
“说起来，雪诺。”她小声说，“你有想过到了克拉米什之后的生活吗？”
艾萨雪诺低头看着手中的木鸟，摇了摇头，“没想过，我只知道要去上学。”
“是吗？”阿莉卡西娅轻轻晃了晃腿，鞋尖在车厢地板上画着小圈，“那里的学校很大，有好多书，还有专门教唱歌的老师。”
她顿了顿，“不过刚开始可能会有点难，他们说的话和我们不太一样。”
艾萨雪诺皱起眉头，“那怎么办？”
“别担心。”阿莉卡西娅从包袱里掏出一本破旧的小册子，小心翼翼地翻开。
“这可是我一整年积累下来的笔记。”她指着上面的符号，“先从阿卡德的字母开始吧，我每天教你五个，很快就能认全了。”
她的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轻轻滑动，声音柔和得像在讲睡前故事。
艾萨雪诺凑近了些，突然注意到她的手指上有几道细小的伤痕，“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应该是之前翻书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她若无其事地继续翻着书页，“对了，我记得你也喜欢看书吧，听卡里姆叔叔说，克拉米什的图书馆很大哦。”
艾萨雪诺盯着阿莉卡西娅手上的伤痕，总觉得不像是被纸划伤的，但看到她专注讲解的样子，也不好再追问。
“你看，这个符号在阿卡德语里代表‘天’”阿莉卡西娅指着书页上的符号，耐心地教着。她的声音轻柔，时不时停下来确认艾萨雪诺是否跟得上。
天色渐暗，车厢里的其他孩子陆续睡着了，阿莉卡西娅打了个哈欠，眼睛有些发红，但她还是坚持给艾萨雪诺讲解着字母。
“你累了吧？”艾萨雪诺问，“我们可以留到明天再继续。”
“说的也是，是我太心急了。”
她揉了揉眼睛，声音越来越小，头不自觉地一点一点，最后靠在了艾萨雪诺肩上睡着了。艾萨雪诺轻轻扶住她，生怕她摔倒。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阿莉卡西娅能靠得更舒服些，又把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她身上。
马车继续向前行驶，载着这群离家的孩子，驶向未知的远方。
但此刻，艾萨雪诺不再感到那么孤单了，他望着阿莉卡西娅安静的睡颜，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马车又颠簸了一下，阿莉卡西娅在睡梦中皱了皱眉，无意识地往他这边靠了靠，艾萨雪诺屏住呼吸，生怕惊醒她。
夜风渐凉，艾萨雪诺小心地把滑落的外套重新盖好，两个孩子的身影依偎在一起，随着马车轻轻摇晃。
有人在耳语。
那声音很轻，像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又像远处溪流的低吟，断断续续地钻入他的意识。
他想要听清，却只能捕捉到零碎的词句——
“战争……，永无止境。”
“死亡也必将如约而至。”
“众生的命运不该如此……”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梦境骤然清晰起来。
艾萨雪诺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陌生的森林里，说是森林，也太过抽象，周围的树木全部拦腰折断，如同无数断裂的长矛直指天际。凄冷的月光在地面上勾勒出斑驳的蓝色斑痕，空气中弥漫着腐败与鲜血的气息。
“这是哪里……？”他的声音在这片死寂的森林中显得格外突兀。
艾萨雪诺小心翼翼地向前迈出一步，脚下的枯枝发出刺耳的断裂声。没有回应，只有风吹过断木的呜咽声。
他注意到地面上遍布骇人的巨大痕迹，像是某种高位存在互相战斗之后遗留下来的一样。
“——————！！！”
突然，心脏跳动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艾萨雪诺猛地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声音仿佛直接敲击在他的灵魂上，他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步，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而不真实，却又无法停下。
“有人在吗？”他试探着呼唤，声音在空旷的遗迹中回荡。没有回应，只有那心跳声越来越清晰，引导着他穿过这片诡异的森林。
不知走了多久，一座漆黑的洞口出现在他面前，洞口的岩石上刻满了陌生的符文，它们闪烁着微弱的蓝光，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
艾萨雪诺停下脚步，本能告诉他应该转身离开，但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却推着他向前。
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踏入洞中。
洞内的空气粘稠得让人窒息，从深处传来的猩红光芒如心脏般缓缓跳动着，随着艾萨雪诺逐渐深入洞穴，他总算见到了那声音的源头——
那是一块巨大的红色水晶，水晶表面并不光滑，而是布满了细密的纹路，像是无数血管交织而成的网络。在水晶里有一名黑发男子，男子双眼紧闭，仿佛正在承受无尽的痛楚。他穿着一件样式古怪的铠甲，右手扶着绯红色大剑的剑柄，剑尖深深插入地面。
艾萨雪诺不自觉地伸出手，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水晶表面的瞬间——他突然发现对方的眼皮似乎颤动了一下。
“他，他是活的？！”艾萨雪诺猛地缩回手，踉跄着后退几步。
就在这时，水晶中的男子猛然睁开了眼睛，他的嘴唇没有动，但艾萨雪诺的脑海中却清晰地响起一个疲惫的声音。
“你终于来了，年幼的王啊。”
“你，你是谁？”艾萨雪诺的声音颤抖着，他拼命想要移开视线，可身体却不听使唤。
“我是，菲兹……”男子的声音充满苦涩和沧桑，仿佛经历了无数世代，见证了人类文明的此起彼落。
“菲兹？”艾萨雪诺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顿时感到一阵眩晕，“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不，我们从未见过。”菲兹的声音直接在艾萨雪诺脑海中回荡，“但我认识你，从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艾萨雪诺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世界之外的某处，诸神的战场。”水晶表面泛起一阵涟漪，“放心，你只是在梦中被拉了过来而已。”
“诸神的战场？”艾萨雪诺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我不明白……”
“你无需明白。”菲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王啊，还请您找到这把剑的主人。”
艾萨雪诺困惑地皱起眉头，“剑的主人？可剑不就在你手里吗？”
菲兹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绯红的剑身上。
“不，这并非我的剑。”菲兹带着某种怀念的语气说，“我只是……，暂时保管它的人。”
艾萨雪诺不自觉地向前一步，想要看清那把剑的细节。
“王啊，时间不多了，请您找到一个名叫千久的人，他是这把剑的主人。”
“千久？我该怎么找到他？”
“不用担心，王啊，当您立志踏上王者之路时，命运将指引您找到他。”
话音未落，整个梦境突然崩塌，艾萨雪诺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
“雪诺！醒醒！”
艾萨雪诺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马车里，阿莉卡西娅焦急地摇晃着他的肩膀。晨光透过车篷的缝隙洒进来，为她的银发镀上一层金边。
“你做噩梦了吗？”她担忧地问，“你一直在说梦话，好像在喊什么人的名字。”
艾萨雪诺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阿莉卡西娅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我们等会儿会在绿洲附近暂时停下休息，听说今天中午准备了炖肉。”
艾萨雪诺点点头，但心思仍停留在那个梦境中。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仿佛那里应该有什么东西——一把钥匙，或者一个标记，任何能解释这个梦的东西。然而胸前的口袋里空无一物。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是自己太过不安才会做这个怪梦。
阿莉卡西娅歪着头看他，“你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艾萨雪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马车突然停住，阿莉卡西娅掀开车帘一角，兴奋地说，“我们到了！”
孩子们陆续下车，艾萨雪诺跟在阿莉卡西娅身后，阳光刺得他眯起眼睛。
湖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周围高大的棕榈树投下清凉的阴影，卫兵们已经在空地上架起了简易的炉灶，炊烟袅袅升起，飘来阵阵炖肉的香气。
“我们去帮忙吧！”阿莉卡西娅拉了拉他的袖子，艾萨雪诺点点头，跟着她跑过去。
不一会儿，孩子们就吃上了热腾腾的炖肉。
艾萨雪诺和阿莉卡西娅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阿莉卡西娅悄悄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块面包，“分你一半。”
艾萨雪诺正要道谢，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骚动，他转头看去，只见那帮阿卡德孩子正围着一个小女孩。
“哦，瞧啊！”领头的男孩在女孩面前手舞足蹈，“这个小丫头也想吃肉，你也配？”
小女孩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用力抓着自己的手臂。
在她的胳膊上烙着一个图案，那是奴隶的象征，这个小女孩显然是因为自己的部族犯了什么罪而受到了牵连。
“他们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欺负人？！”
艾萨雪诺握紧了拳头，正要起身，阿莉卡西娅却一把拉住了他。
“别去。”她低声说，“会惹麻烦的。”
“可是——”
阿莉卡西娅神秘地笑了笑，“别担心，我有办法。”
艾萨雪诺疑惑地看着阿莉卡西娅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布袋，她将布袋打开一条缝——里面装着一些红色粉末。
“嘻嘻，这可是我磨制的超辣辣椒粉，你懂我的意思吧，雪诺？”
艾萨雪诺会心一笑，从阿莉卡西娅手里接过布袋，悄悄绕到那群男孩身后，趁他们不注意，迅速将粉末撒进了他们的炖肉里。
“啊！这是什么！”领头的男孩刚吃了一口，立刻跳了起来，脸涨得通红，“好辣！水！给我水！”
其他几个男孩也纷纷中招，有的拼命咳嗽，有的眼泪直流，场面一片混乱。
“哇哦，这么恐怖吗？”
“别担心，还有后劲儿呢~”阿莉卡西娅拍了拍艾萨雪诺的肩膀，颇为自豪。
伴随一阵响亮的咕噜声，那个男孩突然捂住肚子，脸色由红转白，“我，我的肚子！”
其他几个男孩也相继露出痛苦的表情，双腿不自觉地夹紧，额头渗出冷汗。
突然，一个男孩大喊起来，“要喷了——”
话音未落，他们已经顾不上形象，争先恐后地朝远处的灌木丛冲去，一路上还不断发出哀嚎。
小女孩愣在原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阿莉卡西娅从卫兵那儿多要了一碗端给她，“给。”
小女孩怯生生地抬头，小心翼翼地接过碗。
艾萨雪诺也走了过来，将手里还未动过的软面包递给她，“别怕，他们暂时不会回来了。”
小女孩点点头，艾萨雪诺看着她手臂上的烙印，皱起了眉。不管怎么说，阿卡德人的法律也太无情了。
“你叫什么名字？”阿莉卡西娅柔声问。
“伊，伊莱娜丝。”
“伊莱娜丝，很好听的名字。”阿莉卡西娅微笑着，“和我们坐一辆车吧，路上也有个照应。”
伊莱娜丝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很快又黯淡下来，“会给你们惹麻烦的……”
“没关系。”艾萨雪诺挺直腰板，“我最不怕的就是解决麻烦。”
伊莱娜丝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虽然很浅，但却无比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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