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室外,走廊。
惨白的顶灯、刺目的红灯、浓重的消毒水味混合着血腥味,这些无声地宣告着里面的生死搏斗。
孟婉几乎是踉跄着冲到了抢救室门口。
她一路飙车,雨水打湿了额发,几缕黏在苍白的脸颊上,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那双平日里顾盼生辉的眸子,此刻空洞得可怕,里面盛满了最原始的恐惧,像两潭即将干涸的深渊。
然后,她的目光定住了。
就在那扇紧闭的、象征着生死之隔的大门前,伫立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沈阔。
林琛最先察觉到她的到来,立刻快步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沉重:“孟小姐,您来了。先生他……”
沈阔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过了身。
他身上的那件价值不菲的黑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以上,从肩膀到胸口,再到手臂,大片大片暗红发黑的血迹,如同狰狞的泼墨画,深深烙印在昂贵的面料上。
那血已经半干涸,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质感,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凝固的、深褐色的血块。
他的双手,骨节分明的手背上,同样沾染着已经发暗的血污,指缝里似乎还残留着难以洗去的痕迹。
那血……是她母亲的血!
这个认知让让孟婉浑身的血液瞬间被抽空,又被冻成尖锐的冰凌,狠狠扎进四肢百骸。
她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扇紧闭的红灯门,和门前那个满身血污的男人。
沈阔的眼窝下带着浓重的阴影,下颌线绷得死紧,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眼神里翻涌着一种孟婉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暴戾、疲惫和深不见底自责的情绪。
他站在那里,仿佛刚从地狱的血池里爬出来,周身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和一种几乎要毁灭一切的冰冷煞气。
孟婉张了张嘴,试图发出声音,喉咙却像被粗糙的砂纸堵死,只有无声的气流摩擦。
巨大的惊恐和灭顶的绝望,让孟婉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她眼神空洞地钉在沈阔身上,钉在他衬衫上那片刺眼的暗红上。
终于,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剧烈哆嗦的唇齿间,挤出几个破碎的、带着冰碴子般冷气的声音:“她……我妈……”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是从冻僵的喉咙里硬生生撕扯出来,“……怎么样了?”
她问得极其缓慢,一字一顿,木冷冷的,没有哭腔,没有质问的尖锐,只有一种被巨大恐惧掏空后的麻木和本能。
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沈阔,仿佛要从他脸上、从他沾满母亲鲜血的衣服上,提前读出那个她最不敢面对的答案。
沈阔看着这样的孟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窒息。
他眼底翻涌的暴戾和自责更加汹涌,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紧绷:“在里面抢救。”
“抢救……”孟婉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轻飘飘的,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烟。
那巨大的恐惧终于找到了一个具体的形态——手术刀、冰冷的仪器、生死未卜的宣告。她看着沈阔满身的血,那血仿佛有了生命,在她眼前扭曲、蔓延,幻化成母亲躺在血泊中的景象。
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支撑着她的最后一丝力气瞬间被抽空,双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冰冷坚硬的地面倒去。
“小婉!”沈阔瞳孔骤缩,所有的自责和沉重瞬间被惊惧取代。
他反应快如闪电,在她身体完全瘫软之前,长臂一伸,一把将她冰冷颤抖的身体捞进了怀里。
孟婉的身体轻得像一片落叶,在他臂弯里剧烈地哆嗦着,冰冷的额头抵在他同样沾血的胸口。
那浓烈的血腥味更加清晰、更加残酷地涌入她的鼻腔,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没有哭,只是闭着眼,身体不住地打颤,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只剩下一个被恐惧冻僵的躯壳。
沈阔紧紧抱着她,手臂收得死紧,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渡给她,驱散那份刺骨的冰冷。
他能感受到她单薄衣衫下剧烈的颤抖,感受到她微弱得几乎要消失的心跳。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攫住了他,比刚才在疗养院面对孟珂时更甚。他低声在她耳边重复,声音带着一种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恳求:“别怕,小婉,别怕……医生是最好的……会没事的……柳姨会没事的……
“吱呀”一声轻响,抢救室厚重的门被从里面推开。
一名穿着手术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医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手术室特有的疲惫和凝重,眼神锐利地扫过门外。
沈阔和孟婉几乎是同时猛地抬头!
沈阔扶着几乎站不稳的孟婉,目光如炬地射向医生,那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力,无声地要求着答案。
孟婉则死死抓住沈阔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医生那张被口罩遮住了大半的脸上,恐惧几乎凝成实质。
医生显然认出了沈阔的身份,也感受到了现场沉重压抑到极致的气氛。
他摘下口罩,露出一张中年男人严肃疲惫的脸,眼神快速扫过沈阔身上刺目的血迹,又落在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孟婉身上,语速快而清晰,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却也掩不住一丝凝重:“沈先生,孟小姐。病人柳霞女士的情况非常危重。送来时是开放性颅脑损伤,硬膜下巨大血肿,脑组织严重挫裂伤,合并失血性休克。生命体征一度极其微弱。”
“沈先生,孟小姐。病人柳霞女士的情况非常危重。送来时是开放性颅脑损伤,硬膜下巨大血肿,脑组织严重挫裂伤,合并失血性休克。生命体征一度极其微弱。”
每一个冰冷的医学名词都像一把重锤砸在孟婉心上,让她本就苍白的脸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身体摇摇欲坠,全靠沈阔支撑。
医生继续道:“我们紧急进行了开颅手术,清除了大部分血肿,解除了脑压迫,并对挫裂伤进行了处理。手术过程……算是暂时保住了生命体征。”
听到“暂时保住”,孟婉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眼中迸发出微弱的光芒。
然而,医生的下一句话,立刻将这微光打入更深的寒潭:“但是,”医生加重了语气,“由于损伤过于严重,尤其是脑干区域受到冲击,病人术后自主呼吸微弱,瞳孔反应迟钝,目前只能依靠呼吸机维持。脑水肿高峰期预计将在未来24-48小时达到顶峰,这是最危险的阶段。”
他顿了顿,目光在沈阔和孟婉脸上扫过,声音沉了下去:“简单说,病人现在处于深度昏迷状态,自主生命体征极其不稳定,随时可能发生不可逆的脑功能损伤,甚至……脑死亡。我们只能说,现在是在和死神抢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深度昏迷……脑死亡……”孟婉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像是听不懂它们的意思,又像是每个字都化作了冰锥刺穿她的心脏。刚刚升起的一丝微光彻底熄灭,巨大的黑暗和绝望再次将她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