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门显现,甬道幽长黑寂,一股更加浓厚的陈腐草药味混着奇异香味扑面而来,三人同时屏住呼吸,但在此之前,随樱下意识的不幸吸了一大口。
她说不上来现在的感觉,就是脑袋发昏,双腿软绵绵的没力气,脚踩棉花感,还有点眼花。
随樱不可置信地揉眼,定睛再一瞧,果然,自甬道那头,缓缓走来一华服女子,一身通红色喜服,头戴金饰,缀以红宝石。女子嘴角含笑,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双手交叠于腹前,每一步走的都很端正而矜持,就似前面站着迎接她的新郎。
怔愣看着这一幕的随樱脑袋不昏了,脚也有力了,浑身僵硬,但身边立着的二人却没瞧见般毫无反应,她便一直忍着害怕,直到女子越走越近,在看清她黑漆漆空洞洞甚至还冒着诡异黑气的眼眶时,再抑制不住地尖叫起来。
“啊啊啊有鬼!”
随樱拼尽全身力气一把抱住最近的阿桑,脑袋死死埋尽她肩膀。
阿桑无辜地与禾净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她又怎么了”五个大字。
阿桑将随樱扒拉开,推给禾净,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走进甬道,禾净只得拖着随樱跟上去。
阿桑这儿瞧瞧那儿敲敲:“这里阴气虽重,但确实没有鬼,约莫是幻觉。”
随樱闻言,鼓起勇气从禾净背后冒头,刚睁眼,似有所觉回头。
这一眼!
是开天辟地的惊魂一眼!
是她随樱!
修仙界归元宗现任掌门第四个徒弟,十七年以来最噩梦的一眼!
女人与她面对面,空洞幽黑的眼眶离她非常近,快要贴脸的程度,不知是她害怕到产生错觉还是真的感觉到了对方眼里冒的黑气扫过脸上,很凉,凉到心里。
随樱直接崩溃:“真的有鬼,女的!她就站在我后面!”
阿桑伸长脖子看:“没呢。别喊了,你是吸入气体产生幻觉了。”
随樱抖着腿试图回头看一眼,余光扫到那抹诡异到极点的红,飞快转回去,含着哭腔说:“她还在!”
禾净手臂被她抱的死紧,挣脱不了,她无奈递给阿桑一个眼神。
而阿桑则认真摸着下巴思考片刻,抬手,伸出右手食指,轻摁至随樱额心:
“净。”
一丝很细小的金光随她动作没入随樱额间,阿桑:“还能看见吗?”
随樱再次回头,哭丧着脸:“能啊。怎么只有我能看见啊,怎么只缠着我啊。我没做过坏事啊呜呜呜呜……”
听着她突然开始的忏悔,禾净默默封她一个静音诀。
阿桑和禾净,一个列神位,一个列仙位,等闲致幻的东西对她们是无用的,寻常鬼怪也不敢轻易靠近找死。
现在,随樱就在她俩身边,就算是真的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按理也不敢凑上来,若是大妖大鬼,两人也不会一点察觉不到。
随樱紧紧抱住禾净,阿桑妥协:“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探探路。”
说罢,她一个闪身便隐入黑暗。
禾净倏地鼓掌,吓得随樱一个激灵,从她肩膀后小心翼翼抬头:“怎么了?”
禾净:“看见了吗,这才是一个修仙者应有的胆魄。”
随樱:“……”
禾净:“小朋友,你还是回家吧啊,这行不适合你。”
随樱被激得差点就抬头挺胸、挺直腰板了,一想到身后还有个女鬼,她又软了,弱弱辩驳:“我可是……”
她的话被禾净打断:“是归元宗掌门弟子。”
随樱声音更小了些:“又没有谁规定修仙的必须胆子大。”
禾净哽住一瞬:“你修炼多久了?”
随樱:“一年。”
禾净惊了:“一年?你筑基了么?你师父这么快就让你出来了?”
随樱:“……我偷跑出来的。”
禾净:“……”
随樱:“……”
“你们说什么呢?”
阿桑悄无声息地回来,成功把随樱再吓一哆嗦。
禾净:“如何?”
阿桑摇头:“前面没路,这是一节死路。”
禾净:“返回?”
阿桑:“不行,只有这里一条路。”
随樱明白了,这里只有这一条路,还是死路。
禾净:“你再去把墙推了?”
阿桑:“……要不吸一口试试?”
禾净:“那吸吧。”
没等随樱反应过来,两人抬头,水灵灵地吸了一大口空气。
随樱看呆。
阿桑:“这味道,确实不好闻,感觉我鼻子脏了,喉咙脏了,肺也脏了。”
禾净:“我也。”
随樱:“……其实你们可以相信我的话,让我描述。”
话落,她看到两人毫不掩饰的不信任目光砸过来。
过了会儿,阿桑与禾净面面相觑:“没反应啊。”
禾净:“放松身体,别去抵抗,再来点。”
两人这次很同步地来了一个超长深吸气。
又过了会儿,面向随樱的阿桑:“……哇哦。”
禾净也转身看向随樱背后:“……哇哦。”
随樱腿软的不能再软了。
阿桑环顾四周,在她的视角里,甬道亮起烛火,除了随樱背后的女人,还有另一个人,一个额头画有特殊纹样的男人。
男人是从墓室那一头来的,跑来的,气喘吁吁,眼睛却很亮,站到女人面前拉过她的双手握住,张嘴急切说着什么。
那位女人,再被男人握住的那一刻,双眼恢复,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水眸,只是里面掺着痛苦。
两人交谈应是不欢而散,男人甩手离去,女人留在原地抹泪。
禾净问旁边懵懵然的随樱:“你看见了吗?”
随樱:“什么?女鬼吗?她还在。”
禾净朝阿桑耸肩。
阿桑也耸肩回应,两人随后一起看她,摆明了再说:看吧,还好没信你。
随樱沉默。
哭够了,女人转身朝甬道另一边走去,经过她们身边时,径直穿过随樱的身体。
随樱捂住胸口:“完了,我是不是被附身了?”
阿桑跟禾净打了个手势,两人不近不远地跟上女人。
随樱赶忙黏上去。
快走到甬道尽头的时候,一面石墙矗立,女人丝毫没有停下,直直穿墙而过。她一走,甬道内的烛火全部熄灭,恢复了死寂。
阿桑抬手,触摸到墙面的一刻,方才探路时摸到的墙体的冰凉感没有出现,而是空虚感:“可以过。”
没有迟疑的,阿桑与禾净先后走过去。
随樱一人留在甬道,觉得周围阴冷,一大步跨了过去。
甬道的另一边,是一个比之前的墓室宽阔十倍不止的墓室,陈设差不多相同,不过中间的圆台更高,边缘有台阶,不同的是,正中间放置的不是棺材,而是一个牌位。
阿桑默不作声地打量完,肩膀被人从后面撞了下,以为是禾净她们,回头,对方却是个身穿黑白条纹长袍的陌生女子,而就在刚才,整个墓室里突然出现了好几名同眼前这位一样服饰的女子在走动忙碌。
她愣了片刻,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装扮。
哦豁,是同款黑白条纹长袍。
撞到她的女子是从身后的甬道急匆匆跑来,不小心撞到的她:“抱歉啊。”
阿桑转身,走到甬道口,这里有一扇石门正敞开着,俨然与来时完全不同。
女子走了几步,又倒回来,催促道:“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快跟上,不然待会来不及了!”
阿桑不动声色地跟着她走,到达圆台附近,女子给她递来很厚一叠符纸和一碗浆糊:“你赶紧将这些贴好,等会儿大祭司便要来了!”
阿桑掂量了下浆糊,有实感,很压手。
女子没说要贴在哪里,她环视一圈,脚下跟自己有了意识般朝墓室墙边走去,然后双手自觉往上贴。
现在的处境着实诡异,如果说先前在甬道里看到女人穿过随樱身体,可以确定那是幻觉,那么,现在手中的实感是怎么回事?莫非她们进入了什么幻境?
她漫不经心地往符纸上粘浆糊,粘好往墙上拍去。
旁边有人路过,阿桑试着喊了句,没想到那人真停下来了。
两人莫名对视,然后同时松口气。
禾净走来,瞥了眼她手里的东西:“哟,堂堂山神成苦力了。”
阿桑翻她白眼,不服输地问:“那你成什么了?”
禾净站近些,跟她展示自己衣袍:“看见没,我的衣服条纹里是有纹样的,我跟引你来那人一个等级,监督人干活儿的。”
她刚才就看见阿桑了。
“还给你骄傲上了?”阿桑仔细看了眼自己的袍子,“还真是,我的就是简单的两色条纹。”
禾净望了圈:“小朋友呢?”
阿桑摇头:“没看见。现在不清楚什么情况,别轻举妄动,找机会再找她。”
撞阿桑肩膀那位女子路过,抓包摸鱼的两人,厉声道:“你们聊什么呢!抓紧干活!小心大祭司来了拿你们开刀!”
阿桑憋笑:“你们不是平级吗,连你也骂?”
禾净:“是这位大祭司威压太强。”
阿桑:“你有没有发现,甬道里那名女子进来后不见了。”
禾净敛了神色:“发现了。这里的场景变化了。”
阿桑摸着下巴,眯眼道:“在甬道时,我们并不是场景里事件的参与者,进入墓室以后才发生变化。也许,到现在,我们才真正进入到幻境里,见证一场即将举行的盛大祭祀。”
禾净分过她手里的符纸往墙上贴:“就是不知这个幻镜,是这个墓本身防盗的手段,还是九凤用来拖制我们的。”
阿桑跟着贴:“随樱的罗盘指向这里,你说的可能或许都有。”
禾净:“小心为上。”
贴完符纸,她们没有别的活,祭祀在进行最后的准备,没人注意到她俩,于是打算趁此机会去找随樱,顺便探路。
两人尽量往黑暗里走掩藏身位,阿桑目光落在祭台上:“看见那个牌位了吗?”
禾净:“嗯,是个无名牌位。”
阿桑:“这里应该先是祭祀场地,后作墓室,但这一路上我们见到的壁画讲的都是部落,并没有见到有关墓主人的只言片语。”
“若是祭神,不会无名无像,那牌位,是墓主人的。”
禾净顿了下:“我以为现下场景里的时间更往前,还没有改作墓室。若按你说的,牌位是墓主人的,看规制,这里就应该是主墓室,但……”
这里除了祭台,好像没有其它。
黑暗里,两人四目相对。
若真如她们猜测,祭台作墓室,那要祭祀的对象……
墓室很大,她们二人乱走目标太明显,沿着周围查看一圈,没见随樱,两人又倒回去。
所有的人排好队形,禾净和另外两名女子站在最前方,阿桑站在最后一排,很难看清全貌。
她垫脚想往前看,被旁边的人拉下,那人用气声说:“不想活命了?”
这才发现,其余人目光下视紧盯地面,没人敢抬头看。
人还没来都如此严阵以待,阿桑更好奇这位大祭司了。
半晌,从来时甬道的方向,传来一阵铃铛声,似远忽近。
身旁的人身体明显颤栗一瞬,很快被克制住。
铃铛声清脆、悠远,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靠近,它的主人,身着大红喜服走来,每走一步,侍女们的头垂得更低。
阿桑无所畏惧地直视,在人看过来的那一刻,与他对视,随即一愣,竟是甬道里与女鬼对话那名男子。
两人身着同样的喜服,莫非今日他们要在此处举行婚礼。可此人的眼神冷情阴戾,哪像是要成婚的新郎官?
这位大祭司果然如她所想的狠,抬起衣袖一挥,阿桑被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抓住咽喉摁到石壁上,五脏六腑跟着巨震,呼吸渐紧,很快,眼前渐渐模糊,没了意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猝不及防,在场的人都看愣了,禾净手忙脚乱地扑过去,摸到脉搏处,呆了。
虽然是幻境,但禾净无法确定在这里受的伤害是不是真实的,她冷静下来,环视一周,还是没看见阿桑。
“阿净,我在这儿。”
禾净望了眼,没看见。
“我就在你身边。”
禾净感觉到她的衣袖被人扯了下。
“我刚刚被震出来了,还好我反应快施了隐身诀。这大祭司不简单,接下来,你明我暗,我们打配合。”
禾净没说话,微点头。
她的衣袖又被人扯住。
“我没事,你别担心。”
禾净“嗯”了声。
除了禾净,其余侍女似司空见惯般没什么反应,重新排好。
大祭司走上祭台。
接下来,祭祀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