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琮开始叙述他和执雪的相识,他说话实在慢,阿桑干脆找棵树干寻了个舒服的靠着,听的昏昏欲睡,眼皮止不住下耷。
姬琮:“……”
“喂!”
“嗯嗯。”阿桑惊醒,随意敷衍道。
她站直伸懒腰,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姬.黑泥.琮靠近,在阿桑脸上落下一片阴影:“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阿桑举手投降:“听着呢。”
大概就是,姬琮祖上来自昆仑某个古老的部落,约莫就是现在的死亡谷一带。他们有自己的语言、文字,甚至是独一套的术法体系,族人都信奉一种人首蛇身的神,相信他们的力量都是神的赐予。
天地混沌之期以后,昆仑天梯下通人界,魔、妖两族想尽办法欲登天梯。魔、妖炼化浊气而生魔力、妖力,生来就是天梯所排斥之力。
这时,盘踞昆仑已久寻求解决之法的魔族发现这些古老的部落氏族人,他们能修炼清气,有一定的灵力,却远离仙族,势单力薄。
如果能用他们的灵骨,甚至运气好的话是仙骨,换掉自己的魔骨,岂不是就可以修炼清气,一登天梯!高居天界!
清浊自混沌而生,两气本为一体!不过是修炼道法不同!
凭什么仙族有清气就要高一等可以登上天梯!
凭什么他们魔族就是邪!凭什么就要屈居永无天日的黑沉之地!
于是,一场巨大的换骨阴谋诞生。
姬琮祖先所在的姬姓部落,是当时最强大的部落之一,最先被魔族盯上。
而当时的族长发现此事后誓死不屈,在混乱中以命给族人打开一条生路。
奈何魔族穷追不舍。
他们的大祭司,也是少主,带领剩下的族人在昆仑死亡谷进行了一场悲壮的殉神祭祀,祈求神明保佑,护下姬姓最后一支血脉,为期……未知。
也许数千年、数万年之后,姬家人能得以重生。
“所以,你复活了?”
阿桑问。
许是回忆了一遍久远而痛苦的记忆,姬琮有种时间错乱感,半晌,他慢吞吞说:“没……没有,我……我……”
阿桑歪头,疑惑。
“我没死……透。”
“是……是祭祀的……失……失败品。”
阿桑敛了神色,正了正身子:“什么?”
“我家……少主说,这是……送死,不让……我去。”
“你还是去了。”
姬琮点头:“父亲……说,必……必须……保护好……少主。”
阿桑一时语塞。
姬琮所处的时期,该追溯到什么时候呢?
关于那一次神魔大战、关于昆仑的天梯,阿桑都当传说听听就过了,从没想过能亲眼遇到与那些只字片语有关的人和事。
姬琮是幸运的,悲哀的。
姬琮因祭祀而失去半条命,失去肉身,魂魄被困在祭祀之地。
同时,他也将那次祭祀当作最后的希望,相信少主能够重生,必须要找到少主保护好他。
那时的死亡谷,雪山冰溪、草木丰茂,更似仙境。
姬琮一直等,一直等,雪山下的溪水奔流、冰封、奔流、冰封,花草疯长、凋零、疯长、凋零,轮回交替,渐渐地,风沙肆虐覆盖了草木,溪水一点一点干涸只剩干枯河床的印记。
某日,终日飘荡的游魂遇到了一只小树妖,颓坐在河床边嚎啕大哭,说好想喝水。
于是姬琮带着小树妖找到了仅剩的一个小海子。小树妖喝饱了,为报恩,决定让若隐若现快要消散的姬琮附在自己身上。
就这样,一个妖、一个魂,一起流浪在昆仑。
几百年前,小树妖来到昆仑归元宗,这里灵气充沛,鲜草药众多,重要的是,听说创宗祖师奚明涟乃天下第一,它想,一定有法子给姬琮重做一个肉身。
姬琮说到这里,那一滩黑泥扭曲了下:“小树妖……要……醒了。”
“我找……你来,是……我见过……一个……跟你……长得……很像……的人。”
他说得很吃力,似乎是小树妖在牵制他。
阿桑心下一惊:“谁?”
“她叫……元君。”
阿桑怔愣在原地。
元君,是她母亲的名字。
“你在哪见过……”
她话未说完,姬琮便被树妖带走,小男孩爬起来,再次对她出手,却在中途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制住。
是姬琮。
小男孩愤怒道:“她的神明之身可以救你!”
阿桑不知道姬琮说了什么,只见小男孩愈加气道:“即使不要神明之身,那她可以救他弟弟,就一定可以救你!”
阿桑总算明白树妖所图,她沉默几息,说:“小树妖,我救不了他。”
姬琮的魂魄离开肉体太久太久了。
按照天道法则,如姬琮这般游离世间的魂魄本该入六道轮回或消散于天地间的。
或许是那场祭祀有所不同,导致姬琮的魂魄有什么特殊,即便执念如此深厚也没有化为怨气,记忆也没有消失。
阿桑的生机之力是天道赐予,自然受天道法则约束,只对“完整的生命体”有效。姬琮只有魂魄,而魂魄离体,若不尽早回到自身肉体或进入六道轮回,时间越久就会越趋于消散的状态,即使有办法困住他的魂魄延长魂魄的“生命”,又有何意义?
这不是姬琮想要的。
小树妖一下子焉儿了,身上的枝叶都耷拉下去垂在地上。
姬琮得以出来。
阿桑赶紧问:“你认识我母亲元君?”
“元君是……你母亲啊。”姬琮这次直接用树妖的身体同阿桑对话,略微成熟的男声搭配稚嫩可爱的小脸很有割裂感。
“怪不得……你们……这么像。”
“元君她……是个……好人。可惜了。”
“什么意思?”阿桑走近,弯腰盯着他。
姬琮退后两步:“别离我……这么……近。”
阿桑:“快说。”
“哦……”姬琮说,“大约是……五百年前……吧……”
五百年前,小树妖打听到现存灵族的下落,于是带着姬琮寻着去找,没想到半路遇到重伤的元君,他们只得先救她。
小树妖一直以自己的妖力蕴养姬琮的魂魄,是以一直长不大只能是小孩的模样。那时他修炼遇到瓶颈,妖力增长很慢,怕姬琮等不及,小树妖安置好元君便前往灵族,却不想差点被打死,幸得醒来后返回的元君相救。
元君生下仁青便撒手人寰,因此阿桑对母亲的记忆寥寥,父亲是凡人,也只给姐弟俩说过两人认识到相爱的故事,她对母亲的旧事知道的很少。
只是……
有一丝念头飞快闪过,阿桑来不及抓住,只得先放弃。
“那剑气又是怎么回事?”
姬琮纠正:“是执雪……留给我……压制……小树妖的,它……坏!”
小树妖为了获得更多妖力蕴养姬琮的魂魄,做了不少错事,曾一度差点入魔。百年前来到归元宗,结识了执雪,姬琮不忍小树妖为了自己继续犯错,便请执雪帮他压制小树妖的邪念。
“执雪……跟人……跑了……剑气变……弱,小树妖斩……断了……没了。”
原来如此。
阿桑最后一个问题:“你找我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姬琮:“你从前……进秘境……我就发现……你与元君……很像,气息也……相似,知道你……是昆仑山……山神。”
他恳求道:“能不能……帮我……救救小树妖?”
“不必!”
小树妖重新占据身体,恨恨道:“你救他就好!我已经活够久了!”
阿桑:“我……”
“你可以!”
小树妖打断她:“你可以!他那滩泥本是我为他做的新肉身!他有肉身!你可以救!”
小树妖来自一片濒临枯死的胡杨林,他带姬琮回去过,找到没死透的一棵胡杨树,变幻形态将就化成了人形把姬琮塞进去。
奈何那只是棵普通的胡杨树,姬琮是灵族,承载不了他的魂魄碎了。后来他们找过一位老树妖,老树妖说姬琮的魂魄太过特殊,很难找到能够承受又贴合他魂魄的肉身,只能新做。
可新做一副肉身何其难?
就变成了如今这样,姬琮需要的时候,用那滩碎掉的树渣子勉强单独出来待会儿。
阿桑:“……”
太可怜了。
但她暂时也没办法。
看在娘亲也救过他们的份上,阿桑也有了一份莫名的责任:“你等我回去翻翻书,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
回到奚山殿内,四周依旧幽黑。
蓦地,殿内烛光依次被点亮,整个大殿终于清晰起来。
禾净和岐琨也从“入定”的状态回来了,两人皆是大喘气,有一种很疲惫很命苦的感觉。
阿桑不由问:“你们干嘛去了?”
两人满脸的一言难尽。
禾净:“……我被一群非常执着的猪追着跑了许久,甩又甩不掉,打又打不死。”
岐琨爆笑。
阿桑也没憋住。
小树妖和姬琮太损了。
禾净冷哼:“岐琨,你呢?”
岐琨瞬间敛笑:“我没干嘛啊,我这么厉害,怎么可能中招。”
禾净:“说不说?”
岐琨:“说了我没中招。”
禾净一改稳重形象,绕过去掐住岐琨脖子:“就让我一个人丢脸是吧,你说不说?”
岐琨憋红了脸:“你……怎么……不去问……阿桑?”
阿桑现在有点不想听到这种断断续续的说话方式,赶紧劝架,带两人出去与殿外的青沅和阿璟汇合说了姬琮和小树妖的事。
青沅唏嘘:“原来剑气的背后还有这么一番故事。”
“所以,执雪跟谁跑了?”
沉浸在故事中的五人同时一愣,齐齐回头,吓一跳。
阿璟尖叫:“妈呀!”
岐琨手动捂嘴。
阿桑看着面色不定的奚霖,也跟着面色变换起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一定是被姬琮传染了。
奚霖:“你说执雪跟人跑了的时候。”
阿桑:“………………”
跟阿桑一行分别不久后,奚霖打发了三个弟子,独自在归元宗内对着旧景追思。
他站在那尊他亲自找人前前后后花了三年才做成却被毁掉的雕像前,蓦地清醒过来,后知后觉奚山殿的不对劲。
返回后奚霖便看见了殿外的青沅和阿璟两人,不动声色地观察等待,没想到等来了反转。
阿桑心底那丝小小的愧疚又冒上来了,这次还莫名加上了心虚的感觉。
但人家正主都没和自己小徒弟说真相,指不定有什么计划,她不好随意说出来。
奚霖平静道:“所以,那位……姬琮公子,有说奚山殿封印是谁破的吗?执雪到底跟谁跑了?”
阿桑摇头。
不好说。
奚霖:“也没说执雪还回不回来?”
阿桑摇头。
不好说。
奚霖:“姬琮人呢?”
阿桑摇头。
不好……
阿桑:“诶,这个真不知道。估摸着早跑了。”
奚霖面色相当平静,看起来情绪也很稳定。
他不应该跟先前一样,失魂落魄?不是,兴喜若狂?
奚霖抱拳:“我知道了,多谢。”
这次真走了,头也不回。
目送他离开的五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不过其余四人并没有懂阿桑的眼神。
阿璟:“所以,执雪剑跟谁跑了?”
岐琨:“所以呢?”
阿桑:“……我也不知道。回宫吧,起驾。”
阿璟用不标准的官话谄媚地说:“好嘞,尊敬的昆仑山神阿桑大人您请!”
阿桑予以肯定:“干的不错,赏一把牛肉干。”
禾净、青沅:“……”
岐琨:狗腿子!
昆仑宫。
改了一整天终于改完事物薄的其他山主们公然在春晖殿教开明打马吊。
“嘭!”
春晖殿门被人大力推开。
阿桑带着禾净四人气势汹汹地走进:“你们在做什么!”
春晖殿内,围坐了好几桌的人,还有不少在旁站着围观,活脱脱跟茶楼似的。
众人都被这猛的一下动静吓一跳,原本火热的气氛降至冰点,有胆子小的,伸出去摸牌的手就这样滞在半空中不敢动。
阿桑双手叉腰:“你们事物薄都改完了吗!”
众人整齐点头。
阿桑死亡复问:“真的吗?”
众人再次小鸡啄米式点头。
阿桑死亡再复问:“当真?”
有人迟疑片刻,脑海里飞速检查一遍事物薄有无缺漏,确定改完了,才点头。
阿桑满意了,撸起衣袖走向最近的一桌:“来来来给我让个位置我也要学!”
气氛瞬间恢复,又热闹起来。
阿桑于围观的人群中努力探头,大喊:“阿璟!记得去做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