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站在城门前,祈求留门的那半大小子的身后尘土里,一队汗流浃背的庄户人,推着一列鸡公车,一路吱吱呀呀的走来。
鸡公车上,都是沉甸甸的麻袋箱子。
这个官吏眼前一亮,带着贪婪的光,但还是警惕的半掩着门,伸着脖子询问,“你们是李村的,那你们的里正是谁?”
那半大小子下了驴子回答:“原先是我爹李秀才,但一月前得了暴病仙逝了。现在接替的是我的干哥哥吕谋。”
衙役立刻想起来了,李村李秀才被衙内打了个半死,回去就死了。上头就责令将李秀才的家产,全部过名给了他的干儿子,叫吕谋的。为的就是买他对官府的死心塌地,继续继任里正,为官府做事呢。
效果果然不错,这么快就把去年李庄该纳的秋粮赋税给送来了。看来,大明重视文士,就是对,文人还是忠诚,感恩靠谱。
看着那一辆辆沉甸甸的鸡公车,衙役为老爷欣喜的同时,也知道,自己的一笔外快来了。
立刻挺起胸膛,下令几个老兵:“把城门打开。再上城去几个,到城墙上准备着,防备流寇趁乱涌入。都给我精神着点儿,这事办好了,晚上我赏你们几个窝窝头吃。”
几个老兵听说有窝窝头干粮加餐,立刻来了精神。留下两个重新打开城门,其他的,就晃晃悠悠沿着马道上了城头,站在了城头上堆着的滚木雷石边,小心的戒备起来。
那个衙役站在城门洞,神气活现的叉着腰,面对点头哈腰的吕谋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就是那个童生吕谋?”
吕谋陪着笑回答:“正是学生。”
“你带来了去年该交的秋粮赋税?”
“不敢耽搁皇上天大的差事,经过学生一番奔走,总算是不辱使命。”
“既然如此,你现在就交了城门的捐税,经过本大爷检查之后,到里面的仓库交割吧。”
“可是这皇粮国税,怎么还要交税呢?”
这个衙役就不耐烦:“皇粮国税是不用交税的,但是要交捐,这个是不能豁免的。”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再这么啰嗦下去,我可就关城门了,你们就在这城外蹲一宿吧。”然后狞笑:“但即便你蹲了一宿,明天若是不交那笔捐税,你们还是进不了城。你要明白,耽搁一天,就要加一份滞纳,你看着办吧。”
吕谋就故意仰脸看了看西坠的太阳,然后再次拿出笑脸,在自己的袖子拿出了一个小包,递到这个衙役的手上:“皇粮赋税耽误不得,万一今天进不了城,夜晚被流寇抢了去,那可就耽误了皇上的大事了。大爷通融,现在就检查,放我们过去吧。”
小包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沉甸甸的,不是那不值钱的铜钱,却是几块碎银,这个衙役心中大喜。
“通融可以,但这个不能算是你应缴纳的捐税。”
吕谋就再次陪笑:“那是自然,这只不过给大爷,和你的手下的一点茶水钱。以后我们还要常来常往,还请大爷随时行个方便呢。”
这个书生道是乖巧,不像其他,大字只识得几个,就人五人六的对自己鼻孔朝天的臭倔。
既然人家乖巧,那就要给予照顾吗。
说了声“算你识相。”然后走到那长长的一队鸡公车旁边,敷衍的抽查了几个,果然都是满满当当的谷子,箱子里是白花花的银子,绝对差不了。
也没见谁的身上带着兵器,倒是看到有一种被修理过的树枝插在车上:“你过来,这些树枝是做什么的?”
吕谋解释道:“从庄子里到县城,走了一日一夜,这些修整过的树枝,是架设防止流寇夺粮的路栅。”
这个解释很合理,这兵荒马乱的,流寇杆子山贼你来我往的,大白天就敢在县城外呼啸来去。这么一队肥羊,还真的仔细着点呢。
“好了,看着你办事乖巧还算上心,到那边交了捐税,就进城吧。”
吕谋赶紧遵命照办,缴纳了捐税之后,冲着车队一招手:“我们进城。”
一溜五十辆鸡公车,鱼贯走进了城门,秩序还算井然。但可惜,就在最后几台鸡公车走进城门洞的时候,其中的一辆鸡公车车轮突然崩坏,车身一歪,翻倒在了城门洞里。车上的三个麻袋落地,摔破了。金黄色的谷子流了一地。
围在城门洞左右的流民一见,眼睛立刻红了起来,也不顾那些凶神恶煞的衙役老兵,立刻蜂拥而上,趴在地上使劲的往怀里收集地上的散米,
有的流民实在是饿坏了,不管是生米,更不管还没有磨掉麸皮,就那么一把一把的往嘴里塞。
那些衙役老兵看到这样的场面,却没有上前制止,因为那损失不是他们的,他们没有必要出手相助。
要想出手吗?可以,那的加钱。没钱谁给你办事?
这时候,那流民中突然传来一阵悲惨斯号:“孩儿他爹,孩儿他爹,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哄抢地上谷子的难民,就突然间停下了手,看到一个皮包骨头的汉子,不断的用手挠着自己的脖子,嘴巴里掉出那些生米,一面翻白眼,一面剧烈的咳嗽。每一声咳嗽,都会喷出沙土生米还有血沫子,看着触目惊心。
就在大家的注目中,这个汉子突然翻倒在地,蹬了几下腿,嘴里喃喃:“我这辈子,终于吃了一顿饱饭,不再是个饿死鬼了。”
然后身子一僵,就那么死去了。
突然的变故,也仅仅让那些疯抢地上米的流民,短暂的沉默了一下,紧接着就继续疯狂的抢起来。
面对这样的场面,面对这样的惨状,那些衙役帮闲,不但没有露出半点同情,反倒幸灾乐祸的哈哈大笑。
这时候,吕谋对着自己的村民大声的吩咐:“操家伙,保护我们的粮食,好向大老爷交差。”
一见这小子要动手武力驱赶流民,那些衙役帮闲纷纷躲开。到时候可别溅自己一身血。
他们就冷眼旁观的看着那些村民,操起了那种怪模怪样修整过的树枝,排起了整齐的队伍。
这种整齐的队伍一排开,这个领头的衙役就发现不对劲,而更不对劲的是,这些精壮的汉子,并没有驱赶那些流民,而是冲着自己而来。
这个衙役顿时感到不妙:“你们要干什么?”
原本点头哈腰的书生,脸上突然变了颜色:“我们要干什么,我们要杀官造反。”
这个衙役大惊失色,猛的拿出哨子就吹了起来。一面吹一面大呼小叫:“造反啦,有人造反啦。”
凄厉的哨子声,惊醒了那些老兵以及衙役帮闲。
老兵立刻丢下破烂刀枪,缩进墙角瑟瑟发抖。
衙役帮闲知道,城破自己这些人的后果,一个个抽出腰刀,扑了上来。
坐在县衙的县令李维瀚,猛的听到外面的哨子声,紧接着就是报警的锣声响亮,却没有如别人那样惊慌失措。
抬腿走到堂外阶前,遥望城门方向冷哼:“不知死活的刁民,也不是闹过一次两次了,这次这又给我送人头军功来了。那就让你们的鲜血,染红我这身蓝袍吧。来人,通知满城富豪士绅,组织义勇,消灭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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