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历史小说 > 晋阳云梦 > 第二十二章 为何你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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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阳将朝会定在每个周一(当时称为月曜日)的早上五至七时(当时称为卯时),而国宴之后的二天正是月曜日。

天色刚微亮,曙光还未完全穿透殿宇的窗棂,寝殿内幽暗的灯火摇曳,映照出一片昏黄。家晋睁开眼,眼中带着一丝冷意,坐起身来,便低声吩咐:「常福,侍候我更衣,我要上早朝。」

常福原本在殿外候着,听到陛下的召唤,匆忙进来。他的手微微一顿,显出一丝惊讶,因为这半年来,若未接到傅其荣的传召,家晋极少会主动上朝,今天却突然提出此事,令他心中掀起疑窦。

常福定了定神,迅速反应过来,恭敬应道:「是,陛下。」虽然心里有疑问,他依然忠诚地服从,动作迅速利落地替家晋穿上象征皇威的朝服。

殿内,家晋冷峻的脸庞在昏黄灯光下更显得沉稳。他的双眼紧盯着殿外的天光,似乎带着某种深思,忽而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像是决心已定,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变局。

朝会在大殿内如期进行,朝中重臣列立两侧,衣袍轻摆,气氛肃穆。而家晋一进入大殿,目光四处扫过,却未见到傅其荣的身影,眉头微微皱起,心中涌现一丝不悦。这段时间,傅其荣已成为朝会的核心人物,而他今天的缺席让整个大殿有些不寻常的静默。

「为何不见仲父?他没事吗?」家晋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语气中带着隐隐的威压,仿佛大殿内的空气也因此凝固了一瞬。

群臣相互对望,似乎对这个问题同样感到意外。他们低声交谈,心中暗自揣测。过了一会儿,有宫人匆忙进殿禀报:「回陛下,摄政王今早抱恙,未能上朝,望陛下恕罪。」

宫人语气中带着小心翼翼,这消息引发了一阵不安的低语。家晋的目光依然平静,却如同深渊般难以捉摸。他眸光微转,淡淡地开口:「既然仲父抱恙,国事不可延误,诸位开始吧。」

群臣顿时噤声,心中各自盘算,纷纷上前奏报各自的政务。家晋冷静地听取着每一位大臣的奏事,面无表情,但每一次点头、每一个眼神,皆让大臣们感受到他的权威与决断。

朝会结束后,家晋走进明政厅,招来多位重臣议事。阳光透过窗户洒落进来,却无法驱散大厅内的沉重气氛。家晋凝视着眼前的众臣,语气冰冷却沉着:「诸位,传其荣所作的许多决策需要重新审视。朕意欲推翻其中一些,但诸位皆踌躇不前,这是何故?」

重臣们面面相觑,沉默了片刻,终于有人鼓足勇气回答:「陛下,摄政王事关重大,臣等不敢妄议,唯有等他病愈后再作定夺。」

家晋的手指慢慢收紧,拳节微微泛白,仿佛一道无形的枷锁正逐渐勒紧他的胸口。他感到周遭的大臣将目光投向傅其荣,自己这位天子反而退居幕后。胸中一团闷火腾起,他的视线在众人身上游移,犹如寒星在夜幕中闪烁,蕴藏着不容抗拒的决心。

晚上,月色如水,银辉透过窗纱洒进寝殿,家晋坐在书案前,手中拿着折子,却难以专心。他皱着眉,心思不断回到傅其荣身上。

「那个傅其荣怎样了?你可有打听到?」家晋放下折子,侧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常福,声音中透出一丝焦虑。

常福立即答道:「回陛下,奴才听宫人说,自从国宴过后,傅其荣便一直卧病在床,没有再走动。」

家晋的眼神沉了下来,轻轻点头,随即吩咐:「好,继续打听,若有任何新消息,立刻报我。」

「是,陛下。」常福深深躬身应道,随后退出殿外。

寝殿内一片寂静,宫中却早已开始流言四起,众说纷纭:有人说傅其荣是真的病了,也有人说他是假装生病,以此试探对他不满之人,甚至有人传闻他可能已被毒害。每一种说法都像利箭一样刺在家晋的心上,迫使他不得不谨慎应对。

几日后,仍无人见到傅其荣离开王府。终于,有臣子向家晋建议:「陛下,仲父久病未愈,是否应亲自探望以示恩德?」

家晋听闻后,略作思考,立即吩咐常福:「召集重臣,告知他们,今日将与朕一同前往探望傅其荣,并请太医同行。」

不久,众臣子聚集在武宁王府外,气氛肃穆压抑。家晋目光冷峻,心中警惕,与众臣一起走向府门。武宁王府的大门缓缓打开,管家匆忙跪迎:「回陛下,摄政王一直卧病在床,无法起身迎接,望陛下恕罪。」

家晋并不多言,淡然回道:「无妨,我们进去。」

傅其荣的寝殿内,静谧得仿佛连时间都停滞了。大臣们跟随家晋鱼贯而入,映入眼帘的是傅其荣静静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仿佛生命已经从他身上悄然流逝。家晋站在床边,神情凝重,声音低沉地吩咐:「太医,快来为仲父诊脉。」

太医上前,细心诊断,片刻后眉头紧皱,转身跪下:「回陛下,武宁王的身体僵硬,脸色惨白,舌头发白,似是中毒,然而脉象却平稳无异,这种情况极其罕见,臣从未见过。」

这番话犹如惊雷,震动了整个寝殿。大臣们互相对望,神色各异,议论纷纷。家晋的眉头越皱越深,心中惊疑不定,却故作镇定,压低声音问:「太医,可有解救之法?」

太医沉思片刻,回道:「回陛下,臣已检视过武宁王的医案,早已施过多种疗法,皆无效。臣以为,可以再试针灸『三阳五会』,即头顶的『百会穴』,但臣并无十足把握能让武宁王恢复。」

家晋点了点头:「那就试试看吧。」

施针过程中,傅其荣的额头慢慢渗出一滴血珠,然而他依然一动不动,仿佛整个人已经被时间凝固。寝殿内的气氛变得凝重,周围的群臣个个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的动作,唯恐扰乱了这一刻的安静。

「臣无能,无法让武宁王醒来,请陛下降罪。」太医双膝跪地,额头低垂,声音带着深深的愧疚。他双手轻颤,这一刻,他深知自己即便尽全力,也无法撼动这场无声的灾难。

家晋微微眯眼,眼底闪过一抹轻蔑,却立刻隐藏在冷静的面容下。他缓缓抬手,做出宽宏的姿态,体谅地说:「太医请起,你已尽力了,退下吧。」

尽管他的心里欢喜洋洋,几乎忍不住想要开香槟庆祝,但在群臣注视下,他还是得维持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眼角轻瞥,看到每一个臣子都在观察他的反应,家晋心里暗笑,这一切终于有了新的转机。

对太医说完之后,他再转向在场的大臣们,语气温和而沉稳:「既然如此,我们不要再打扰仲父吧,朕相信仲父吉人天相,一定能好起来。」

大殿内一片静默,群臣目光交汇,许多人心里开始打着各自的算盘。此时,丞相匡鸿昌忽然迈步向前,神色肃然,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现在武宁王病重,请陛下主持大局。」

家晋眉头微蹙,虽然心里暗暗欢喜,但面上仍装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他的目光掠过匡鸿昌,然后淡淡回应:「会不会太快了?要不等仲父醒来再作打算?」

匡鸿昌面色严肃,声音越发激昂:「那如果武宁王一直都这样,那国家怎么办?」他眼神炯炯,似乎这个问题早已在他心中酝酿多时。

此话一出,几名大臣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场面一下子活跃起来。匡鸿昌更进一步,语气坚定:「请陛下拿回玉玺,以便稳定政局,确保朝廷无虞。」

家晋目光微转,心中冷笑。他知道,这是大臣们对傅其荣逐渐失去信心的征兆。而现在正是他站稳脚跟的机会。他缓缓点头,语调谦和:「那好吧,那朕暂时代管,待仲父病好之后,便可交还予他。」

听见家晋的回应,大臣们纷纷低头称颂陛下的仁慈与谦让。迫于无奈,傅其荣府中的总管也只能恭敬地将玉玺交出,双手颤抖着呈上那象征至高权力的玉玺。家晋示意常福将玉玺收好,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随着玉玺交接完毕,朝臣们的立场也逐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回到皇宫后,家晋明显感受到大臣们的态度开始向他倾斜,接连不断有人上奏,请求修改傅其荣过去所颁布的政令。这正是他等待已久的时刻。

夜晚,寒风侵入宫中,吹得窗户微微作响。家晋坐在书案前,眉头轻蹙,心中思索着接下来的行动。他将手中的折子放下,对常福说:「我要宣旨,明日朝会上你宣读出来吧。」

常福点头,迅速取来诏书和笔墨,恭敬地呈到家晋面前。虽然家晋曾学过古文,对晋阳的文字已有些认识,但要自己动笔写诏书,还是觉得困难重重。他皱了皱眉,随即吩咐:「你替我写吧,先称赞一下傅其荣的功勋,再说他得了怪病,无法再继续担当重任,便将他送回老乡休养。写完后我会盖印。」

常福领命,笔走龙蛇,不一会儿便写好了诏书。家晋仔细检视了一遍,对于内容颇为满意,随即盖上皇印,将诏书收好。事情一切妥当后,家晋便早早就寝。

凌晨时分,天忽然变了脸,狂风怒号,雷声轰鸣。大雨如注,冲刷着皇宫的屋瓦,犹如千军万马奔腾。窗户在狂风中不断摇晃,雷电的光芒划破黑夜,映得整个寝殿时明时暗。

「什么状况!」家晋猛然惊醒,眉头紧锁,转身对着床边喊了一声。

「陛下,外面的风雨非常大。」常福连忙进来回报,语气中带着些许担忧。

家晋站在窗边,皱着眉头,凝视着外面的暴风雨。闪电划破天际,雷声震耳欲聋,让他心中莫名感到不安。

「这简直像是十号烈风讯再加黑色暴雨和雷暴警告……」家晋喃喃自语,眼神变得阴沉。

「陛下当心,外面有树木被雷劈倒,还是回到殿内安全些。」常福上前劝道,语气中充满了担忧。

家晋深吸一口气,迅速走回殿内。外面风雨的咆哮让他感到心烦意乱,但同时也隐隐有一种预感,似乎这场风暴象征着什么即将发生的大事。

这一夜,整个皇宫内外一片沉寂,人人都躲在屋内不敢外出。即便风暴过去,大臣们也在思索着即将到来的变局。

清晨四时半,天还未完全亮,常福早早地进来为家晋梳妆更衣,准备上朝。虽然天气稍微平静下来,但大殿内的气氛却依然如压抑的风暴前夕。

当家晋步入金和殿,环顾四周,果然如他所料,传其荣依然缺席。群臣齐齐跪拜行礼,接着家晋向常福点了点头,示意他宣读昨晚预备好的诏书。

常福手持诏书,走上前去,沉稳地展开,开始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仲父武宁王为国尽忠,朕甚为感念。然其突发奇病,无力再理国务,朕决意让其回乡休养,以期早日康复……」

他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内,字字铿锵,震动着在场的每一位臣子。听到这诏书的内容,群臣面面相觑,心中波涛汹涌。他们知道,朝堂的局势正在迅速发生变化,权力的天平开始向家晋倾斜。

家晋坐在龙椅上,神情自若,目光深邃,内心却暗暗计划着未来的每一步。正当他准备继续掌控局势时,殿外忽然传来一声低沉而沙哑的声音。

「慢着!」

这声音响彻大殿,带着一股熟悉却令人生畏的气息,像是从冥府深处传来一般,让家晋的心脏猛然一紧。那瞬间,他的心跳仿佛都停顿了一下,血液逆流而上,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反覆回荡:「是他?怎么可能!这不可能!明明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怎样可能!」

群臣闻声,纷纷转身朝殿外望去。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缓步走入大殿,黑色的朝服在他身上显得宽松而冰冷,他那一双异常的眼睛,白眼珠占据了大半,只有一点黑瞳仁,像锥子般深邃,寒气逼人。那双眼睛似乎能看穿一切,让人不寒而栗。

这人,正是傅其荣!那个大殿里所有人都以为命不久矣的武宁王!

家晋整个人呆住了,僵在龙椅上,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脑海里一片混乱,他根本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傅其荣,这个已经病重到无法起身的人,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朝堂上,走到群臣面前。

傅其荣步履沉稳,一步步走进大殿,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群臣们无不屏息,惊愕地望着这位神奇的重生者。有人低声私语,有的则皱着眉头,开始质疑自己之前的选择,怀疑那些针对傅其荣的议论是否过于急切。

傅其荣来到大殿中央,微微躬身,面色平静,语气低沉而冷静:「臣突发奇症,许久未能活动,但托陛下洪福,昨夜臣忽然康复。听家奴说,陛下曾前来探望臣,令臣甚是感激,然而也让陛下忧心,请陛下恕臣之罪。」

这话一出口,家晋整个人都僵住了,脑海中一片空白。他甚至忘记了如何反应。常福见状,连忙上前,在他耳边低声提醒:「陛下?」

家晋这才猛然回过神来,强装镇定,语气略带僵硬:「哦!没事,很好啊!仲父没事了,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那你们……开始上奏吧。」他的话音显得慌乱,话语间甚至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笑声,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群臣面面相觑,有人似乎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时,户部左侍郎陈中成站了出来,轻声道:「启禀陛下,臣之前动议修改商户名册制度,经过再三研究,发现并不可行,请陛下收回成命。」

家晋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缓缓道:「也是,这么大的事,的确还是要征求仲父的意见……当初是朕疏忽了。」

傅其荣微微点头,眼神中透着冷静的光芒,带着一丝凌厉:「陛下,这都是臣的错。若非臣连日卧病,朝务未能亲自过问,怎会令陛下操心至此。然而,臣现在已然痊愈,必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解难。」

殿中的气氛变得异常凝重,那些曾经质疑傅其荣的官员低下头,开始私下交换眼神,心中盘算着是否应该重新调整立场。片刻后,几名官员开始纷纷表态,表示所有的议案都应该重新讨论,不能操之过急。家晋默然不语,眼看着权力再一次落回傅其荣的手中。

朝会在「一切照旧」的结论中草草收场,群臣退去,殿内空气仿佛沉寂了一般,令人感到窒息。家晋脸色苍白,几乎失魂落魄,由常福搀扶着,慢慢走回龙华殿。

在龙华殿内,家晋呆坐在龙椅上,两眼茫然,脑海中一片混乱。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扶手,心中久久无法平静。那个明明已经奄奄一息的傅其荣,怎么可能会突然康复?这个不合常理的情况,让他心中充满了疑问与恐惧。

过了一个时辰,傅其荣府中的家奴来到了龙华殿,请求交还玉玺。常福轻声提醒:「陛下,武宁王差人前来,取回玉玺。」

家晋怔怔地望着常福,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他的手无力地挥了几下,仿佛在示意常福将玉玺交出。常福深深地望了一眼家晋,然后遵命行事,将玉玺交还傅其荣的家奴。

当玉玺离开的那一刻,家晋心中一沉,仿佛失去了最后一丝掌控权力的依仗。

夜幕降临,常福从厨房端来一只烤得金黄油亮的鸡腿,油香四溢,充满了诱人的香气。常福将鸡腿恭敬地放到家晋面前,低声道:「陛下,请用膳。」

然而家晋仍然没有任何反应,眼神空洞,整个人似乎沉浸在无边的思索与恐惧中。他今晚什么也没吃,连鸡腿的香气都无法唤回他的注意。

「陛下,请您保重龙体,万万不可伤了身子。」常福跪下,语气充满哀求,眼中带着焦急。

家晋却只是轻轻挥了挥手,语气疲惫:「你起来吧,我没事……让我静静……」说完这句话,他便瘫坐在床边,双手抱着头,眉头紧锁,陷入了无法解开的困惑与思索中。

常福见状,只能静静站在一旁,默默守护,不敢再多言。

夜深时分,家晋终于因为过度疲惫,身体不支,昏昏倒在床上。常福轻手轻脚地将他平放好,让他能够安稳入睡。

然而,在梦中,家晋的心仍无法平静。「为何……你还能活?」这个问题如同毒蛇般缠绕在他的脑海中,像是要咬住他的每一寸思维,让他彻夜难眠。床幔在微风中轻轻摇晃,月光穿透薄纱,映在地面上,形成了不安的波纹。

他拼命想找出答案,但越想越无解,思绪如乱麻般缠绕,直至筋疲力尽,最终在疲惫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