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脚下呼得一声响,一个大铁锤已呼啸着扫向他的双腿,宋安生急跃起跳向另一艘船舱,大铁锤扫空,砰地一声,把那船舱顶砸了个大窟窿。
那先前手握铁链子大铁锤的青面汉子已跟着跳到船上,暴雷般嗓子大喝道:“宋安生,滚回台上接受帮规处罚!”双手握着铁链子一甩,冬瓜大的铁锤又向宋安生后背砸去,宋安生忙几个起落跳到别的船舱上。
这两人你追我赶,青面汉子力气虽大,轻功却不是强项,不敢跟着宋安生踩舱顶,只能跳在船板上,把大铁锤舞起来乱打,所过之处,打得蓬布木屑乱飞,惊呼一片。
台上的方行难、杨宗远、徐总监他们都若无其事地坐在椅子上,屁股都没抬一下,似乎对那青面汉子武功颇有信心,只有雷震天眼睛死死盯着下面,似乎有些坐立不安。
宋安生轻功不错,连跳了几艘船,青面汉子有些脚步慢了,只是把铁链子大锤越抡越远,越砸越猛,那大锤子带着风从众人头顶掠过,唬得众人都趴下身子,深怕误伤了自己。
宋安生眼看还剩几艘船就能逃到江上,心中一喜,他打定主意抢得最靠边一艘船后马上划船到江对岸,再逃到扬州徽帮地界躲起来,那信江帮就拿他没办法了。
这时大锤子又从他脚下扫过来,蓬一声,把他脚下的船蓬打得稀碎,宋安生大喝一声,在空中一招回头望月,把手中短刀掷向青面汉子脖颈。
青面汉子双臂刚把甩出去的大锤子收回,短刀已迎面飞来,青面大汉两手抓住铁链子往胸前一扯,那短刀正好射在铁链缝隙中卡死。
宋安生扔出短刀也只是想稍阻青面汉子片刻,此时不再犹豫,空中翻身落下,双掌向那艘挂着“沙溪”三角旗的撑船人击去!
他方才连续跳过几条船时已盘算得明白,最边上的沙溪分舵副舵主余万成武功稀松,手下也没几个厉害的,他能否抢得这一息时间夺船逃走,成败就在此一举。
不料宋安生双掌刚击到那撑船人的头顶,那人抬头朝他冷冷一笑,宋安生“啊!”的一声惊叫,也没见什么动作,扑通一声,宋安生整个人直直掉进江里。
后边青面汉子堪堪赶到,反手一甩,臂上的铁链子划出一道直线飞入江里,把宋安生拦腰缠住又卷回来,宋安生双臂被铁链子缠住,刚想挣脱,青面汉子已一指将他点倒后夹在腰下。
青面汉子惊诧地看了看秦渡厄和船尾的梁栋,一手拎着宋安生,一手拖着大铁锤,咚咚跳过七八艘小船,登到水台上,把宋安生扔在地上。刚才江上被搅乱的快船们又靠拢在一起,大伙儿都站在船头踮起脚尖,想看看怎么处置宋安生。
宋安生浑身湿漉漉地躺在地板上,双眼紧闭,不发一言,旁边站着的周蹈海则满头大汗。
方行难轻吁了口气,站起来踱了几步,立在那两个木头人身前,他朝台下缓缓扫视一圈,沉声道:“各位兄弟们,谁能告诉我,你们加入信江帮的意义何在?”
他这句话一出,台下一片鸦雀无声,信江帮众人都不知道方帮主问这句话是什么用意,都望着躺在地上的宋安生,不敢回答。
方行难抬手指江对岸的远处,道:“你们看江边种菜的老翁,也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手脚不停,忙忙碌碌,晚上回家搂着婆子喝口稀粥,倒头睡到鸡鸣又起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和我们又有什么不同?”
江上的众人都回头看江对面的老翁,远远望去也就能看见个影子,正顶着烈日弯腰犁地。
小潘抚摸着身边写着’弋阳”两字的小旗,大声应道:“帮主,潘贵我自十二岁起被我二大爷领着加入信江帮,和哥哥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一起砍人,一起收租,在这江上舔着刀口过日子,每天都觉得过得很充实,很快活,若让我跟那老伯一样天天种地回家楼婆子,只怕小潘我一天也呆不下去。”
“小潘说得对!”先前瑞虹分舵那小眼汉子振臂高声道:“帮主问我们和那种菜老翁有什么不同,咱们此身入江湖,便作了亡命徒,经营得是惊天动地的买卖,见识得是纵横江湖的人物,哪天身上被人扎个血口,兄弟们替咱收尸时也得佩服咱是个人物,就算一晚上把搏命挣来的银子逛窑子花个干净,也比那每天搂着昏眼黄牙婆子睡觉浑浑噩噩过一辈子强百倍。”
方行难抬手指着小眼汉子道:“瑞虹分舵的铁嘴鹰杜横,七年前随我赴常山夜袭木棉道一役,你被饶河帮在后背扎了六刀,满身是血抬回到玉山仍要吵着去窑子里睡,是你吧!”
杜横双眼热泪盈眶,抱拳大声道:“帮主还记得杜横!那一仗打得痛快!饶河帮那帮狗崽子从此再不敢犯我信江!小杜跟着帮主干,再扎几十个血洞,纵死不退!”
杨宗远在旁笑咪咪着说:“杜横,你小子这几年是不是把攒来的银子都下窑子了,小心说大话被风吹闪了腰。”杜横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嘿嘿乐道:“还是杨老爷子观察仔细,小杜平时斗狠流一升血真不皱眉头,进了窑子喷点沫沫能心疼一宿。”
江上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刚才的紧张气氛都消失了。
花齐嫣虽不明白众人笑什么,但也猜到杜横说得不是什么好话,她脸一红,狠狠瞪了梁栋一眼道:“说,你去过、、、、、、窑子没?”梁栋忙装糊涂道:“去过,我路过山西地界,曾借住窑子,那窑子冬暖夏凉,还烧得有热炕,就怕雨天里面潮湿,陕晋那边百姓穷苦,那窑子挖好了能住好几代人、、、、、、”
“滚!”花齐嫣看他故意打诨,绷着脸道,随即咯咯笑起来,梁栋心里暗暗松一口气:“男人打死也不能有把柄落在女人手里。”
正笑间,方行难大声道:“兄弟们说得都很好,既然咱们走得是江湖路,过得是大秤分金、小秤分银日子,就不是那田间老翁般庸庸碌碌活法,枉费人生几十年。人在江湖行走,就要图个面子,讲究个心气,这面子和心气决定了我们在江湖中怎么活法。”
方行难一口气说完,指着那跪着的两个木头人,大声道:“我祖炳灵公当年被这两个奸人所害,我们信江帮从此就不招姓王的和姓邹的,也从不和徽帮做贩盐的买卖,这是我们信江帮祖宗立下的规矩,也是我们能在江湖被人称道的一份风骨和志气。”
方行难说完,扫视众人一圈,缓缓道:“这几年徽帮势力是有些大,我知道好多兄弟都赞成和徽帮做贩盐的生意,这里面确实利益巨大。俗话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财和义不能都占,我们为了眼前徽帮的财,把头上的义字和规矩都丢了,就把信江帮的骄傲和心气都丢了,那么以后再冒出个什么淮帮、浙帮、苏帮,随便一个帮都能用臭钱把我们兄弟心熏黑,一个个都变成了宋安生,残杀自家兄弟。兄弟们,你们就那么在意这些钱么?我们信江帮又不是穷得要饭喝西北风了,你们纵横江湖的风骨和志气都去哪了!”
方行难这一席话,说得台下许多人低下头,信江帮其实暗地里不少人在和徽帮做些交易,此刻都觉得心虚和惭愧。
方行难站在这两个木头人面前,凝视许久,摇摇头,又面向周蹈海,沉声道:“蹈海,二十年前你随我和我大哥攻打魔教总坛,我把你从死人堆里救起,我念你忠诚厚道,不过十年就提拔你做了铅山分舵舵主,今天你要是还有些骨气,就大声告诉兄弟们,杜胡是不是你杀的?”
周蹈海两手低垂,低下头长叹一声,低声道:“禀帮主,杜胡真不是我杀的!”旋即又抬起头,大声道:“但蹈海知道是谁杀了他。”
这话一出,台下又是一片嘈杂声。
方行难摆摆手,让手下人都安静下来,他盯着周蹈海道:“你说出来。”
周蹈海面现犹豫,紧咬腮帮,终于开口道:“事情要从三个月前一天说起,那日我正在江边巡视,忽见江心船上一男子和一少妇落水里几快淹死,蹈海跳入江中救出这两人后,看这两人可怜,便收留在分舵。这少妇醒来后百般感谢,自称姓晁,是湖北沔阳人,自小父母双亡,前年丧夫后和她弟弟来江西投亲未果,在船上一时想不开便准备投江自尽。蹈海看她孤苦零丁,淳朴善良,人也长得漂亮,没多久就纳她做了续弦。各位想必猜到了,她便是我现在的内人晁氏和妻弟杜胡。”
江上众人听周蹈海忽然提起自己续弦经过,都心里开始猜疑,这里面是否还另有隐情。
方行难皱皱眉道:“继续说,捡有用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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