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总监想了想,凝声道:“须知这手上功夫,不比兵器招法练得轻巧,尤其是鹰爪功之类的,须从小练臂提石锁、手插铁砂,每日不断勤练,十年八载才练成基本功,然后再练抓树撕皮、指捏核桃、折曲铜钱、拔钉出板等技巧,又练个几年后,再去找些犬豹狼等畜生试手,最后方能和人动手时捏碎脖颈,一击致命。”
秦渡厄听了,小声道:“这汉子是练鹰爪功的行家。”
徐总监长出一口气道:“在座的各位兄弟,不是徐某人小看,大部分人都练不出这功夫。只因我们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练得都是些泅渡、掌船、水上发镖和近身搏刺的功夫,练鹰爪功没有用武之地,也缺乏些耐性。”
说到这,他抬起头徐徐扫视众人一圈,缓缓道:“据徐某人对帮里兄弟了解,能把凌帮主脖子捏碎的这七人,是方帮主、雷副帮主、杨总师、徐某人,再加上河口分舵的蔡玄德舵主,玉山分舵的杨路霹舵主,和铅山分舵的周蹈海舵主。”
梁栋听到这,心中暗道:“捏断温胜手脚的应该是那磨镜先生,那磨镜先生让我勒死后,尸体被铅山卫的军士打捞上来,也当成反贼砍了头,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我和钟天佑知道。周蹈海这回恐怕脱不了嫌疑了。”
花齐嫣吐了吐舌头,小声道:“我看是这周舵主和他妻弟杜胡私自贩盐,坏了信江帮的规矩,那徐总监来查账,周舵主怕事情败露,先打发杜胡去后厨,再偷偷杀他灭口,把账本毁尸灭迹,却设计成是和凌帮主两败俱伤。”
梁栋微微笑道:“嫣儿将来可做个女判官。”花齐嫣受到梁栋表扬,心里甜滋滋的,也轻笑道:“什么女判官,我才不稀罕哩,人家是要做第一女侠客,什么八仙渡、四大公子,黑道前二十的,都乖乖在我后面排着。”
秦渡厄嘿嘿一乐,随即皱眉道:“若果真是这样,这周蹈海太毒了些,那凌青可能也是他杀的,只是贩个私盐,这么干值得吗?”
三伏瓜趴在船底小声道:“爷,贩私盐的确不是大事,可偷摸替徽帮贩私盐那就是触犯帮规,要从重责罚。”
梁栋奇道:“不管是徽帮,还是晋帮,都是做私盐买卖,为什么替徽帮贩盐就要重罚?”
三伏瓜用下巴努努前面的木台,悄声道:“看着没,那台上跪着的两个木头人,一个姓王,一个姓邹。我们信江帮的第一任帮主柄灵公方将军,当年误被永乐皇帝砍了头,就是遭这两个小人陷害的。听说这姓王的和姓邹的,原来都是大盐枭张士诚手下的徽帮出身,所以我们信江帮几十年来从不参与徽帮的私盐买卖。”
梁栋哦的一声明白了,他看了看台前呈跪姿的那两木头人,虽说脸部轮廓刻得比较粗糙,但隐约从形体神态也能看出猥琐奸诈之相,方才八个人上台时朝他们吐的大唾沫星子,被太阳晒干后仍留着恶心的残渍。
梁栋摇摇头,心中暗道:“方鸣谦将军生前抵御海寇倭奴,立功不少,我朝东南沿海的卫所大多是他主持修建,最后却遭永乐皇帝赐死,下场着实悲惨。怪不得那日信江帮和炭帮争执不下,信江帮是陈友谅的旧部下,炭帮是张士诚手下王东黎所创,算是徽帮的分支,两家自然尿不到一壶里去。”
梁栋还在沉思,秦渡厄已一指把三伏瓜点晕过去,摇摇头道:“那天杜胡和凌青的尸体我远远看过,他们两个绝不是被一般江湖人所杀。”
台上的徐总监继续说道:“我查看了凌青的尸身,当时心里颇多疑虑,这杜胡并不像练武之人,如何能伤得了凌青,两人最后又在船上同归于尽,这里面疑点重重,正寻思时,冯千户已带着人回来,我只好跳墙走了。”
徐总监说完,那边雷震天接话道:“这冯千户要拿人头向上面邀功,方帮主命我连夜半道截住他,送了三百两银子,把几个兄弟的人头要了回来,这才落个全尸。”
徐总监咳一声,看了一眼雷震天,继续说道:“我回到分舵后,杜胡他们的脑袋也都运了回来,杜胡面部已被拍得稀烂,无法辨认,我蹲下身子细细查看,发现杜胡的下颌被一利刃从左边向右边划了一道深口子。”
方行难听到这里,抬起头,眼光如电般扫了一眼周蹈海,慢慢道:“徐兄弟辛苦了,你看得很仔细。”
梁栋悄声对花齐嫣道:“这话什么意思?考考你。”花齐嫣白了他一眼,微微一哼道:“这说明杀死杜胡的人,是个左撇子。”
徐总监仿佛听到了花齐嫣说话似得,沉声道:“对!兄弟们应都猜到了,打死杜胡的,是个左撇子,而且这道口子,绝不是凌青用得铲子之类兵器,更像是一把尖锥割开的。”
说到这,他站起来,踱了几步,看着那跪在台前的两个木头人,沉声道:“为了佐证我的猜想,我又连夜找到炭帮逃出来的石勇和刘鲁,结果此二人都告我说凌帮主是右手使铲,从来不会左手。”
徐总监说完,江面上一片嗡嗡议论声。江水此时开始涨潮,拍打着江岸哗哗作响,那台上的几面旗帜被风刮得摇晃起来。
方行难也站了起来,目视着周蹈海,轻轻道:“鹅湖镇不大,就我们和炭帮两个混江湖,周舵主,你想必知道谁是左撇子高手?”
周蹈海的额头已经见汗,在斜阳下格外耀眼,他低下头又抬起头,抱拳大声道:“帮主,别人不晓得,蹈海惯用的确实是左手。”
这话说完,水上像炸开了锅一般,轰得一声,一片沸腾。先前说话的小潘抱臂冷声道:“还有什么好说的,肯定是周舵主怕偷贩私盐事发,下狠手杀了自己的小舅子,再伪造杀人现场,摆出是凌青和杜胡同归于尽,好狠的人。”
那胡老小声道:“后生家不要多嘴,这事没证据,不是我们乱议论的,小心惹来是非。”
小潘知道失言,回头看了看四周,看见秦渡厄正朝着他笑,不由紧张起来,他来回扫视秦渡厄,心虚道:“老哥,你们沙溪舵的其他人呢?我看你脸生的很。”
秦渡厄嘿嘿笑道:“小潘你说得有理,你再分析分析,周舵主杀了杜胡和凌青后,周舵主为何还要拍烂杜胡的脸?”
秦渡厄的话不高不低,正好周围几条船的人刚刚听着,这些人马上议论起来:“对呀,这不是多此一举嘛?”“我看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也许是怕徐总监找到杜胡,事情败露。”
小潘皱眉想了想,小声道:“我有个胆大的想法,凌青去找杜胡,那个杜胡其实已经不是杜胡了,而是周舵主假扮的,他把凌青打死后,然后又把杜胡杀了,造成两个人同归于尽的现场。”旁边众人听了虽都摇头,但心中都觉得此事蹊跷。
台下众人在那小声议论时,那方行难已摆摆手道:“蹈海且退后,河口分舵的宋安生宋副舵主请上来。”
周蹈海满头大汗地退后站在一侧,江上一条船又划到水台边,一个留着两鬓美髯的黑衣汉子跳上水台。
那汉子走到台前,抱拳昂声道:“河口分舵副舵主宋安生拜见方帮主、雷副帮主,徐总监、杨总师和各位长老!”
方行难坐回原位,慢慢道:“宋兄弟,你说说蔡舵主的事罢。蔡舵主不幸惨死,今天正好一起说清了。”
台下又是一片哗然,都小声议论道:“蔡老舵主怎么也死了?”“蔡老舵主只听说近些年身体不太好,怎么忽然死了呢?”“没听帮主说是惨死?惨死,看来这事又有蹊跷,唉!我帮多事之秋啊!”
宋安生低头叹息一声,叹道:“是。昨日蔡舵主带着我和分舵的小四、高仓、周弟等几人正要从上饶回到河口,正巧遇到了从江边过来一艘陌生船只,蔡舵主便登上船去盘查,不料船上的人武功太过高强,被他瞬间杀了蔡舵主,只有我和小四两人侥幸跳入水中逃脱。”
那边方行难摆摆手制止他再说下去,转头道:“杨总师,你说说吧。”
杨总师嘿嘿一笑,把折扇扇了几下,眯着眼睛看着宋安生道:“杨某人在信江帮摸爬滚打了半辈子,帮里的兄弟什么秉性、什么能耐,还算清楚,对宋副舵主,杨某人实在佩服佩服,惭愧以前看走了眼。”
宋安生脸色一变,惊问:“杨总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安生可没得罪过您老人家。”
杨总师哼了一声,并不理他,望着江上众人道:“方帮主听说河口分舵蔡玄德突然被人刺死,派我暗暗前去察看。我路过上饶城时,嘿,无意中看到了徽帮的白怀瑾。”
“白怀瑾虽然打扮成普通商人,躲在一船上,但他手下的郑雄是当年响当当的太湖水盗,被我一眼识破。”杨总师冷笑一声,盯着宋安生道:“这郑雄,宋副舵主不会不认识吧?”
宋安生脸色一变,仍强装镇定道:“杨总师,安生只是听说过这名字,从未见过本人。”
杨总师鼻子里嗤了一声,挥着折扇道:“那日杨某人觉得这白怀瑾和郑雄偷偷来到我们地盘,鬼鬼祟祟的,不像是在干什么光明勾当,于是潜到水里,想扒在他船底偷听了几句。咳咳、、、、、、”
说到这,杨总师咳嗽几下,叹道:“老夫少年时号称浪里白条,在信江里游个一天一夜也不在话下,可惜现在岁数大了,刚偷听了两句就喘不过气来。”
花齐嫣听到这里,冲梁栋做个刮脸不害臊的动作,轻声道:“哎呀,这老头叫浪里白条,你叫江里白雪,你两个都能在水里游个一天一夜,怎么天底下厚颜无耻之人,吹牛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梁栋呵呵一乐,笑道:“我是在长江里游,还凿沉十几艘船,他不如我。”
梁栋和花齐嫣握住对方手,相视而乐。
方行难淡淡道:“杨老不必介怀,那郑雄当年是太湖十二连环坞的副总把子,水上功夫着实不赖,他发现不了你,已经算他输了。”
杨总师哈哈笑了几声,心情似乎极为舒畅,随即脸色一沉,摇摇头道:“我继续说、、、、、、我听那白怀瑾和郑雄站在船头商量,说昨日河口分舵的宋安生当着我们面袭杀了蔡玄德,算是给我们递了投名状。河口已经被我们拿下,下一个就该铅山分舵了。”
宋安生大惊失色,他颤声道:“你、、、、、、你血口喷人!”
杨总师摆摆手道:“听我继续说完。郑雄当时站在船头说,这蔡玄德软硬不吃,该死。宋安生吃了我们一年的私盐银,这次杀了蔡玄德,我已吩咐人给他在扬州置办了一处别院,挑了三个年轻的瘦马花魁、、、、、、”
宋安生听得头冒冷汗,他咬咬牙朝方行难道:“帮主,休听杨宗远在胡说八道!杨宗远在帮里偷偷安插亲信,排除异己,早有取代帮主您的阴谋!我对您忠心耿耿,他一直想找个借口把我除掉!”
杨宗远冷笑一声,道:“我在船下听到蔡玄德是被宋安生杀死,当时恨不得上去和他们拼个生死,为蔡兄弟报仇。但想到徽帮白怀瑾此番而来,必有重大阴谋,为了我帮大计,只好忍痛含恨返回先禀报帮主。”
方行难摆摆手,淡淡道:“把小四带过来。”
只见一艘小船又缓缓划过来,靠近水台时,船舱里走出四个少年,宋安生疑惑地看着这四个人,除了小四,其余三个少年他都不认识,他颤声道:“帮主,小四是个聋哑童子,喊他能作甚么。”
杨宗远鼻子里哼哼一笑,说道:“我回来后,又悄悄找到宋副舵主的贴身小厮小四,这小四虽是个聋哑童子,却不像宋副舵主狼心狗肺,对我帮颇有忠心。小四,开始吧。”
小四默默地看了宋安生一眼,望台前走了两步,叉手站在其中一蓝衣少年身后,表情神态活脱脱像极了宋安生,另外两个白衣少年装作和蓝衣少年聊天,假装说说笑笑,却只张嘴不出声。这蓝衣少年起初挺胸昂头,扮做气势昂扬的姿态,接着脸色又露出为难和愤怒的表情,连连摇头,接着作势要走,他身后的小四突然嘴张开,脸现惊愕之色,手指蓝衣少年身后,那蓝衣少年假装吃惊猛回头状,这时小四从袖子里拔出一把短刀,向蓝衣少年后背作势插了一下,那蓝衣少年缓缓倒在台上,脸上都现出不可思议和愤怒的表情。
台下信江帮群雄们仿佛在看一场哑剧般,鸦雀无声,都看懂了小四和他三个伙伴是在表演宋安生那天是怎么袭杀蔡玄德的。
台前呆立着的宋安生突然抽出袖中短刀,狂喝一声扑向小四,小四吓得缩在杨宗远身后,杨宗远折扇一挥,铛铛几声,宋安生刺出的短刀都扎在折扇上,却发出金属碰击的声音,想必杨宗远折扇的扇骨是铁器打造的。
宋安生刺出一刀后,迅速滑步闪到水台边,跃到离他最近的水上一艘船舱顶上,又蹭蹭几个跳跃,连续跳过几艘船,待离得水台远了,他站在舱顶,用短刀指着方行难,大声道:“各位兄弟,方行难和杨宗远为了一己私利,阻拦我们和徽帮做生意发大财,咱们信江帮背地里有多少兄弟和徽帮做过买卖,他今日千方百计要害我,我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日、、、、、、”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