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八年五月初六,刚刚经过大雨洗礼的大明皇宫看上去是那么崭新,那么安静。天还未亮,几声铿锵有力鸡鸣便在皇宫响彻起来起,“喔喔喔…”随着第一只公鸡的鸣叫过后,仿佛触发了连锁开关一样,所有圈养在御膳房后厨的公鸡都跟着叫了起来。
“喔喔喔…”
“喔喔喔…”细细听去,那些公鸡的鸣叫就像在开展雄鸡争雄的大会一样,尽情展现自己的雄鸡风采,试图用这种方式引起后厨的注意,真可谓一声鸡啼天下明。
正在龙榻之上的洪武皇帝缓缓睁开眼,他躺在床上冲外面嚷了一句:“来人啦,现在是什么时辰?天亮了没有?”站在门外的小太监张林盛听见皇上的声音立马推开门跑了进去,跑到龙床边:“陛下,这会儿是寅时初刻。”
朱元璋看着龙床上方,眼神当中透着一股迷茫,想着继位之君的事,以至于他昨晚到后半夜的时候才睡着,到这会儿也就睡了四五个时辰而已。
殿外的天空刚出现一点白昼的时候,一群宫娥太监便在各自伺候穿梭忙碌着。此时的华盖殿开始有太监进出,大殿的殿门多次被推开关闭,小太监小盛子提着一盏宫灯退出殿内,离开的时候他偷偷地看了看头顶上的九龙环绕浮雕,眼神当中充满无尽的幻想与懊恼。他进宫做奴才快一年了,他至今也想不通当初他爹张福为什么执意要把他送进宫当太监。
小盛子今年十六岁,进宫前的名字叫张林盛,扬州柳家镇合泰村的村民,因为玷污了自己的亲姐姐张燕,最后闹得整个村的人都知道了此事,都在背后对他家的所有人议论纷纷。他爹张福实在受不了同村人的闲言碎语,一怒之下自己操刀把儿子张林盛给阉了,这才被送进宫做了太监。
时辰官姚云此时来到午门的石阶之上,用力地挥舞着手中的时辰鞭,只听见鞭子一声接着一声地发出“啪,啪…”的声音,接着便看见一众文武大臣便出现在自己眼前,只见他们陆陆续续地朝金銮殿的位置走去。
姚云是黔北人,只因选房亲戚姚能辉当初是大明的从七品官员,是姚云的堂叔,当年为了巴结这位堂叔,希望能在宫中混个一官半职谋生,姚云于是把青梅竹马的媳妇蒋馨送给了姚能辉,这才谋得一个时辰官的差事。
洪武皇帝朱元璋坐在龙撵上,在一群太监的簇拥下朝金銮殿的位置走去。自从太子朱标驾薨后,洪武皇帝就变得异常嗜杀,所有人在他面前稍不留神就会丢掉自己的性命。
“来呀,”朱元璋坐在龙撵上说了一句话后随行太监陈公公便凑近问了一句。
“陛下,请吩咐,”陈公公说话的时候低着头,压根儿不敢抬头,因为他知道天威难测,做奴才的在主子面前是不能抬头说话的,轻则自己送命,重则连累满门抄斩。
朱元璋皱了皱眉头,心中若有所思,眼睛看着金銮殿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半晌没说一个字,一旁的陈公公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就一路跟在皇帝身后。陈公公不经意朝乾清宫上方看了一眼,发现一群鸟正在上方飞来飞去,唧唧喳喳地朝站在宫内的文武百官叫嚷着。仿佛在向他们说:皇上驾到,皇上驾到。
待龙撵挺稳后,陈公公蹑手蹑脚跑到金銮殿门口,手中的拂尘在面前晃动两下,他清了清嗓子,“皇上驾到,众臣早朝。”说完便看见一众大臣陆陆续续地迈过大殿的台阶走了进去,朱元璋从大殿左边走向龙椅,待他刚坐下,一旁的陈公公又说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大殿內的气氛有点压抑,朱元璋看着殿内的众大臣,有的站的笔直,双眼看向自己,有的则在下面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李进。”
“臣在,”李进听见皇上再叫自己,立马向右跨了一步,随即跪在地上答道。
“礼部尚书刚和你说了些什么,告诉朕。”
李进一五一十地将刚才谈话内容在殿内复述一遍,原来刚才礼部尚书是在和李进商讨推举新太子的事,自打太子朱标薨逝后,太子一位虚悬,而秦王,晋王,燕王他们三位的门人都在蠢蠢欲动,都希望自己依附的王爷能继承大统,坐上九五至尊的位置。
“启禀陛下…”李进朝大殿中间迈了一步,拱手弯腰回答朱元璋的问话,朱元璋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李进的形态和举动,听完李进的陈述后朱元璋紧锁的眉头总算稍微舒缓一些,大臣们偷偷地看了看他那不怒自威的眼神后又纷纷低下了头。
“太子薨逝,储君之位便空出来了,我知道你们当中都在猜测朕会立哪位皇子成为新太子…”朱元璋站起身来。当朱元璋说出“巴结”和“朋党”几个词时,他看了看大殿的大臣们的神色变化,有的撸起右手的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有的则对他的这些话不以为意,岿然不动。
古往今来,论试探臣子们是否忠心的手段,朱元璋有着不论是杀人攻心,还是威严震慑,他都有着自己的一套办法。
大殿內的气氛显得有些压抑和紧张,所有大臣都因为皇上刚才的那句话吓得不敢吱声,深怕自己万一说错就惹怒龙颜而性命不保,甚至可能会祸及家人。
“父皇”三皇子朱棡向前一步说道:“自古以来,皇位继承都是遵循长幼有序的道理,大哥薨逝…”朱元璋气定神闲地坐在龙椅之上看着儿子侃侃而谈的表情,脸上却表现出十分嫌弃的表情。虽说三儿子朱棡与大儿子朱标是一母同胞,兄弟几人私下的感情也甚是友好,但是作为帝王的朱元璋对于洞察人心的真伪又岂是等闲之辈,多年南征北战的经历早已将这位帝王的心智磨砺地敏感多疑。
朱元璋听着三儿子的话,早已听出他的话针对的是秦王朱樉,言外之意是太子薨逝,秦王便是顺理成章的大位继承人,于是…正当朱棡想继续诉说的时候,站在一旁的秦王突然抢话说道。
“老三,你放屁,大哥死了,你居然污蔑我有图谋太子之位的野心,你…你…你…”不等自己把话说完,他便冲到自己三弟面前,见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听见。
“啪,啪,”两个响亮的耳刮子在大殿中传开,接着便瞧见兄弟俩在大殿中打了起来,众大臣中有的纷纷上前劝阻,有的则站在一旁隔岸观火,袖手旁观,不做计谋。
“来人啦,来人啦,把秦王晋王都给朕关进宗人府…”洪武皇帝见自己的两个儿子居然不顾朝廷礼仪,公然在自己面前动手,实在有失朝廷体面。于是立马站起来冲殿外的御林军说道:“把他俩…把他们俩人都…”朱元璋见自己的两个儿子实在不是东西,居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做出有失朝廷体面的事儿。
“皇上,当心龙体,”一旁的太监李安见状立马上前搀扶,此时从殿外走进来四个御林军侍卫,只见他们用俩人一组的方式分别将秦王和晋王架着离开了大殿。
众大臣见皇上是真动怒了,于是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皇上息怒。”
待侍卫将两个皇子押出殿之后,洪武皇帝紧锁的眉头扫视了一下众大臣。只见他们当中有的低头不语;有的双手垂肩吓得身体瑟瑟发抖;还有的直接选择闭眼不敢多看一眼。
就在这时,燕王朱棣带领数名随从赶到了皇宫,只见朱棣径直朝金銮殿的方向走去,走到大殿门口时,他见殿外站着一名太监,于是上前拱手说道:“烦请公公代为禀报圣上,燕王朱棣求见,”说完便从袖口里取出一锭银子递给他。
太监名叫赵忠,见四爷朝自己使了银子,于是很开心地接过递给自己的银子放在衣袖里说道:“王爷请稍后,奴才前去禀报,”说完便推开大殿的门,朝里迈了两步站在大殿门口的位置。
“启禀陛下,燕王已到殿外,请求觐见,”赵忠弓着背说道。当听见洪武皇帝的吩咐后他立马直起身向后退了两步接着说道:“皇上有旨,宣燕王觐见。”话音刚落便看见朱棣走上殿来,众大臣纷纷侧目朝燕王看去,那气势看上去很有压迫感,甚至有的大臣直接感觉有座山朝自己压来。
“儿臣参见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朱棣身着黑色蟒袍,头戴金色王冠,径直走到大殿中央,当看见自己父亲正端坐在龙椅之上时便不由自主地跪下说道:“大哥薨逝,儿臣来晚了,请父皇恕罪,”说完便自觉地给朱元璋磕了一个头。
“老四?从你的封地到京城至少也得三天时间,按理说你应该明天正午时分才能到,你怎么还提前了一天…”朱棣提前一天赶回来给太子奔丧让洪武皇帝产生了疑虑,难道说他早就知道他大哥的死讯。
朱棣一听这话,心里顿时震了一下,因为他听出了此话的言外之意,三天的路程自己却用两天就赶到,足以说明自己是在召令发出之前就知道皇上的旨意,如果不是提前得知消息就在准备的话,就是朝中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在暗中告诉自己。
“父皇,儿臣得知大哥薨逝,悲伤不已,接到父皇召儿臣进京服丧的圣旨后…”燕王解释自己会提前赶到京城的原因乃是所骑马匹的功劳,此次进京所骑的乃是他父皇当年赠予的汗血宝马,此马不论奔跑的速度,还是抗击疲劳的能力都是马中的上品。中途只是短暂休息,补充体力,星夜兼程才会提前一天赶来为太子服丧。
听到这里,洪武大帝紧皱的眉头才缓慢舒展开来,看着眼前的文武大臣,又瞧了瞧还跪在地上的四儿子朱棣,于是点点头说道:“众皇子当中还是燕王有情有义,平身吧。”
“谢父皇,”燕王随即站起来便退到了一边。
此时原本坐在龙椅之上的朱元璋又站了起来,他朝龙椅前面走了两步,接着又转身朝大臣们继续说道:“太子薨逝,朕老年丧子,虽说朕是九五至尊,却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朱元璋向大臣们诉说着自己作为帝王的心酸,同时也想借这一番话震慑一下群臣蠢蠢欲动的结党之心。多年的战场和朝廷厮杀让他明白作为一个一国之君真的太难了,百姓都说皇帝好,但是百姓却不知道皇帝也有很多烦恼,有几次朱元璋甚至在想,如果自己不是皇帝,只是一方诸侯,甚至于只是一个地方小吏,那他最爱的皇后和最爱的儿子朱标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早离开自己。
酉时一刻,此时的朱元璋正在养心殿里批阅奏章,偌大的养心殿里只有他一人坐在御案边,借助昏暗的烛光,手中的笔孤独地在奏章上圈圈点点。在烛光的映衬下,一个迟暮的身影出现在地板上,显得是那么孤独,那么无助,此时的他看上去好像有无数的话想找人倾听诉说,只是已经找不到那个可以聆听的知己而已。
洪武皇帝不经意地抬起头朝门口的位置看了看,无数的回忆开始在自己眼前涌现出来。
还记得太子曾和自己在这养心殿谈论时政和天下的场景,那画面是多么温馨甜蜜,那一夜,朱元璋仿佛看见了大明朝后继之君该有的模样,这无论是对一个老人,还是对一个父亲来说都是无比欣慰的。加上自己为朱标挑选的那些肱骨之臣,有他们的辅佐,相信大明的未来会更加繁荣昌盛,因为在众多皇子当中朱标的口碑是最好的。
“父皇,夜深了,您要保重龙体呀…”此时朱元璋朝大殿门口看了看,一阵冷风吹过,他居然看见了已经薨逝的朱标,朱标一身白衣,站在大殿门口冲他说话。
“标儿,标儿…”朱元璋再次看见太子朱标出现在自己眼前,喜不自胜,情不自禁地朝朱标身影的走去,朱元璋将手搭在朱标的肩上,居然不是幻觉,“朕早说过,咱老朱家的人没那么短命…”
朱元璋拉着朱标的手朝御案走去,他将朱标摁在龙椅之上,他要朱标从现在就开始学习如何批阅奏章;学习如何做一个真正的皇帝;学习如何做九五至尊;学习如何驾驭群臣。
御案上的蜡烛还在燃烧,朱元璋站在一旁看着朱标一丝不苟地批阅奏章,心中不胜欣慰,只见他看着眼前的儿子,一脸欣慰的点了点头,眼神当中好像在说,“这就是天子应该有的样子。”
“陛下,陛下,”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朱元璋听见殿内有人在叫自己,但他左右看了看并没有发现有别人,就在他看向朱标的时候,朱标的身影一阵闪现便消失了,于是他立马冲了过去,大声呼喊。
“标儿,标儿,标…”随着自己的呼唤声,朱元璋猛地抬头并睁开自己的双眼,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才知道原来刚才的景象是自己做的梦。
贴身太监王亚唤醒朱元璋后则抵着头弓着身子站在一旁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天子的吩咐。他的心跳此时也显得有点快速,因为他担心自己将皇上唤醒是对还是错,毕竟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洪武皇帝端起面前的一碗参茶喝了一口说道:“几更天了?去把我放密旨的匣子拿过来。”
“皇上,您这是…”王亚本想问出这句话,当听见皇上说出的一个字后便将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嗯,”朱元璋见眼前的奴才居然对自己的吩咐产生迟疑,于是用眼神瞪了他一眼,并从鼻子里吐出一个字,还没等说出第二个字便看见太监王亚退下去了,“这个狗奴才。”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王亚便抱着一个黑匣子朝洪武皇帝走来,朱元璋抬头看着朝自己走来的那个黑匣子,他知道那代表着大明未来的皇上,更是代表着大明未来的锦绣江山。
太监王亚轻轻地将黑匣子放到御案上,随即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一阵风趁他关门的一刹那偷偷地溜了进来,悄悄地跑到朱元璋的身边,誓要与大明皇上共同参与后继之君的拟立。只见他从匣子里拿出自己已准备多年的立储诏书,看着上面已经有些风化的字迹,他伸手触摸了一下诏书上面的“朱标”二字,心中无限感慨。脑海中不时浮现出朱标和自己在一起生活时的画面,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
“标儿,你为什么会走的那么早,你走了,爹为你打理好的这万里江山该交给谁呀…”看着秘旨上的内容,洪武皇帝的眼中居然渗出一滴眼泪,他的这滴眼泪是为他最爱的女人马皇后而流的,也是为他最器重的儿子朱标而流的。没想到堂堂的一个皇帝,老百姓眼中无比羡慕的九五至尊居然也有伤心难过的时候。
片刻之后,朱元璋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自己难过的情绪,只见他拿起眼前的这份密旨放到火焰上将其燃烧,待燃烧尽后他又在御案上放了一份空白的密旨,接着拿起面前的笔开始在上面书写。除了他和溜进来的那阵风知道上面写的内容,没人知道上面究竟写的是什么内容。
烛光一直在微风的挑逗下左右摇摆,尽显它在夜晚里的风采,或许只有在夜色当中才能彰显它特有的魅力。
大明帝位传何人?
朱氏王爷谁可承?
黑匣三尺藏天下,
痴情侠侣戏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