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借拖拉机
沉睡了一夜的生命，在晨曦的映照下，再度开启了生活的创造之旅，也踏上了与命运抗争的道路。
“恐怕不行。我昨天晚上就跟大国约好了，今天有安排。”王杰生的话还没说完，张超便急忙打断。
“今天又不用去镇上开会，大队里也没什么事，拖拉机怎么会忙呢？”王杰生抢先堵住了张超以公事为借口的说辞。
“我跟山泉村的书记说好了，今天去他们村商量水渠灌溉的事。”张超睁大眼睛说。
“昨天我和老厉待了整整一下午，他可没提这件事。”王杰生步步紧逼。
张超的谎话瞬间被揭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不行。他小舅今天要拉土垫猪栏。”正在井台边刷牙的王莉，看到张超吞吞吐吐的样子，满嘴泡沫，气呼呼地说。
王杰生原本未动气，当他看到王莉那母老虎般蛮不讲理的模样时，脸色顿时冷了下来，说：“是吗？书记？”
张超咧着嘴，笑着点了点头。
“这拖拉机是咱村的公有财产，周长祥是咱村的村民，而且还是咱村多年的民办老师，他身患重病要用下车难道不行吗？”看着张超那副无赖的样子，王杰生心中渐生怒意。
“谁说不行了？这不冲突嘛？”张超依旧笑着说。
“冲突？和什么冲突啊。送病人去治病与拉土垫猪栏相比，哪个更重要？”王杰生的火气愈发上涌，大声说道，“到底准不准用？”
“就不准用，你能咋地？你管得着他吗？”看到王杰生动了肝火，王莉急忙漱完口，将塑料杯子重重地放在窗台上，蛮不讲理地大声叫嚷。
“怎么着？这拖拉机是你家的，张超？”王杰生没理会王莉，瞪大眼睛盯着张超，直呼其名道。
“你和娘们儿一般见识干什么。”看到已经气呼呼的王杰生，张超心理害怕事情闹大，笑着打圆场道。
“我管不着你，但我可以去大队部，在大喇叭里喊上两嗓子，让全村的老少爷们儿都知道：周长祥重病在身，需用车去镇医院看病，可张超不让用，说他山泉村的小舅子得用拖拉机拉土垫猪栏。”王杰生气呼呼地说完，背着手，头也不回地大步向门外走去。
“诶，诶。你生啥气呀。”张超急忙从马扎上起身，小跑着跟在王杰生身后，同时又回头朝着王莉吼了一声，“你个骚娘们儿，不添乱你会死啊。”
嘴角微微上扬的王杰生急步走出大门，刚拐进胡同，张超便追上了他，拽着他的胳膊说：“你去和周长祥说一声，抓紧准备好，大国开拖拉机这就去接他。”
“你说话不作数，你娘们儿说了算？”看到张超那副滑稽模样，王杰生故意讥讽道。
“这次我说了算，保证大国半个小时内赶到周长祥家。”看到王杰生语气缓和下来，张超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不是我要说你，你堂堂一个书记，叫娘们儿搀和大队里的事，可真有出息。上次你老婆让你在咱村给你小舅子弄十亩黑地的事，全村人都把你祖宗三代骂了个遍。这事要是再被老少爷们知道，你可真臭到家了，这个书记你也就当到头了。周长祥在咱村的为人和威望你不清楚吗？”王杰生趁机数落了张超一番，心情略微好了些。
“是，是，是。败家的娘们儿。你叫周长祥准备好，我这就去找大国，叫他去接周长祥。”张超一边说着，一边急忙朝着他大哥家走去。
王杰生急匆匆地来到周长祥家，看到刘凤和刘长连都在，便问道：“准备好了吗？过会儿大国就来了。”
“嗯，都安排妥了。”孙菊从堂屋出来，看着王杰生说，“我和刘大哥去，俩孩子在家由嫂子照顾着。你事多就别去了，若有什么麻烦事再找你。”
“这样也行。你就放心吧，会照顾好两个孩子的。”看着双手紧按腹部、强忍剧痛的周长祥，王杰生轻声劝慰道。
时间不长，大国开着拖拉机来了。在王杰生的协助下，刘长连搀扶着脸色苍白的周长祥进入车斗。孙菊从床上拽过一个小包袱，挎在胳膊上，急忙跟了上去。
包袱里装着换洗的衣物。
几朵白云似乎带着润泽的湿气缓缓飘动，将湛蓝的天空擦拭得愈发透明、耀眼。
一路颠簸，好不容易抵达镇医院。
周长祥脸色蜡黄，两手紧紧按着小腹，在刘长连和大国的搀扶下，进了急诊室。经过查血、验尿等检查，最终确诊为急性坏疽性阑尾炎穿孔，坏疽引发腹腔内感染。
“带了多少钱？够吗？”刘长连看了看蜷缩在木床上的周长祥，又瞧了瞧化验单，向满脸焦急的孙菊问道。
“临时够了，捎了七八百。”孙菊两手压在小包袱上，满脸愁容地说。
“差不多，我也带了三百。”刘长连宽慰道。
孙菊点了点头，没有言语，走到周长祥身旁，用袖子擦去他额头上的汗珠。
“叫大国回去吧。大队里还得用拖拉机。”孙菊苦着脸，扭头对刘长连轻声说。
刘长连点点头，出了病房，送大国上了拖拉机。
“长祥，要解大便吗？我陪你去准备一下，过会儿得空腹做手术。”刘长连摸了摸周长祥的额头，轻声问道。
“大哥，你扶着我。阑尾炎不是什么大病，手术后就会好的。放心吧，我身体硬朗着呢。”周长祥应了一声，无力地睁开眼，强颜欢笑地说。
这话既像是对刘长连说的，又像是在安慰孙菊。
孙菊原本眼泪就在眼眶中打转，周长祥这么一说，她的眼泪就如断线的珠子般，滴答滴答地落在前胸。
“别哭了。我带长祥去方便，你去缴费吧。”怕周长祥难过，刘长连急忙制止了孙菊。
手术进行得很快，大约一个小时后，周长祥躺在了病床上，腹部缠满绷带。
“多活动，吃流食。”护士给周长祥挂上针，生硬地撂下一句话，就轻飘飘地走了。
夜，悄然而至，天空中不见月亮的踪影。四周一片漆黑，走廊里的灯光昏黄暗淡，围绕着灯泡乱舞的飞蛾小虫不计其数。几只大个的“瞎撞子”犹如轰炸机一般，在灯光里横冲直撞。嗡嗡声与医院墙外水沟里的蛙声相互交织，此起彼伏，聒噪得很。
刘长连蹲在走廊里，倚靠在墙根处。他的胳臂肘支在大腿上，两小臂交叉着，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忽明忽暗的喇叭烟。在昏暗的灯光下，缭绕的烟雾让刘长连的脸愈发模糊不清。
“吃几个包子吧。你一整天都没吃饭了，身体会受不了的。”看到周长祥睡着了，孙菊悄悄地出了病房，轻声走到刘长连身旁。
“我吃过了，买饭的时候吃的。你去吃吧。外面凉，快回屋里去。”刘长连吧嗒了两口烟后，说道。
“不想吃。”孙菊倚着墙，望向窗外漆黑的夜，叹了口气。
“多少吃一点儿吧。明天你回家，我自己在这里就行。做了手术，就是打盐水消炎，不用都待在这里。”刘长连掐灭烟头，抬头看着孙菊说。
“你回去吧。我在这里照顾就行。”孙菊看着头发乱糟糟的刘长连说。
“跟我有啥可客气的，你回家照顾两个孩子，再把大黄喂好。你在这儿也抱不动他。过个五六天就出院了。”刘长连扔掉手里熄灭了的烟蒂，望着身材娇小的孙菊说。
孙菊没有说话，低头用袖子擦了擦眼，说：“上屋里吧，外面凉。”
刘长连应了一声，却并未起身。
走廊外，风轻轻地揉捏着潮润的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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