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村小
连山县大山公社的绣河村村小,坐落在绣河之畔。此河因两岸遍生垂柳与灌木红柳,恰似巧媳妇绣于河边的绿丝绦,故而得名。
每年早春时节,那些长满树瘿的柳树,总是嫩鹅黄的新芽串满枝头,星星点点的绿意若有若无,尽显“轻烟渗柳色”的美妙意境。一旦河水暴涨,挂满绿箭的柳枝轻轻拂动水面,便会泛起层层涟漪。
此时,河里的孩子比鱼儿还要多。
村小是村里最大的院落,距离河边大约十几米远。在这十几米的空地上,栽着许多有胳臂粗细的果树。树下杂草丛生,各种小虫在其间嬉戏,引得成群的土鸡在树下悠闲地踱步。
两排平房的墙上涂刷着“大团结万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几个大字。尽管墙面的石头凹凸不平,但白灰的颜色非常醒目。前排平房的最东间是办公室,房门陈旧斑驳,油漆脱落,露出原木的色泽。几根断裂的木棂子处,用油纸糊着,上面落满了灰尘。
办公室东南方不远处,一棵碗口粗的松树长得枝繁叶茂。一口灰褐色的铁钟悬挂在枝桠上,在风中静默,而钟下的半截绳子却疯狂舞动个不停。松树南边是三间面朝西的平房,房顶上的青砖烟囱在阴天里格外显眼。与松树大致对称的位置,有一压水井。井边是一分多地大小的菜园,几片沾满霜花的白菜叶零散地落在土坷垃间。
这些景象,周长祥再熟悉不过了。在孙菊还未嫁过来的时候,他作为民办教师在这里已经六七年了。
周长祥喜读古书,做事也勤快。每天早早来到学校,就忙着生炉子、烧水、扫地、擦拭办公桌。一通忙碌之后,才戴上套袖,批改作业。
“你是去教室,还是留在办公室?”炉子里的火渐渐烧旺,周长祥一边套着套袖,一边询问周海。
“去教室。王铁和张平来了。”周海回头嚷了一句,就往教室跑去,书包有节奏地拍打着屁股。
王铁是村里卖猪肉的王言路家的儿子,胖乎乎的壮,做事大大咧咧的;张平来自邻村,细瘦的个子,性格文静。
周洋深受周长祥的影响,除了对乐器有着浓厚的喜爱之外,书法基本功也极为扎实,颇得柳氏书法瘦硬挺秀、骨力遒劲之神韵。
“长祥,来得很早啊。”校长张成元端着茶缸走进来,朝着周长祥打了个招呼。
张成元是绣河村村小学唯一的公办教师,中等身材,一头三七分的中分头与鼻梁上的宽边眼镜相互映衬,尽显知识分子的儒雅气质。
张成元比周长祥年长两岁,但对周长祥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既不是因为周长祥那标准的柳体小楷,也不是因为他精通吹拉弹唱,而是因为周长祥的人品和业务能力。
张成元之所以从公社中心小学来到绣河村村小学,据说沾了公社分管教育的副镇长小姨子的光:镇长小姨子容貌姣好,但教学基本功却拿不出手,常常读错字,板书犹如狗爬一般。更关键的是,她仗着姐夫的权势,盛气凌人,处处趾高气扬。由于成绩上不去,教学态度还不佳,在一次督导教学中,被分管教学的教务主任张成元说了几句,当场就撒起泼来。几个星期后,公社教委主任以绣河村村小学没有校长为由,将张成元从公社中心小学调到了绣河村村小。
“校长好,这星期没回家吗?”周长祥下意识地问道。
“回去了,昨天下午回来的。晚饭时被王杰生叫去了,在他家吃得。”张成元喝了口茶水说。
王杰生是绣河村的村长,复员军人,虽大字认不了几个,但为人重感情,做事稳重,坚持原则,不卑不亢。很多事和村支书张超尿不到一个壶里。
“王杰生酒量大啊。昨晚喝了多少?以王杰生的人品,您肯定也没少喝吧。”说着,周长祥递过来一把椅子。
张成元将茶缸放在炉盖边上,靠着炉子坐下,胳膊搭在椅子背上,说:“连山白干,两人一瓶半,到现在头还有点儿疼呢。”
张成元喝了口水,又道:“我与王杰生谈了教室封窗户以及购买烤火碳块的事了,还商量着今晚请张超吃饭。”
张超是绣河村的支部书记,是接了他父亲的职位。他父亲是建国前老党员,曾参加过淮海战役。
“只要王杰生答应了,问题就不大,他一向办实事。”周长祥应了声,接着说,“这天确实冷得厉害,孩子在教室里实在难熬,去年剩余的煤块也烧不了几天了。”
“是啊。等那三人到来后,开个会。”张成元起身,端着茶缸说,“广播里说今下午有大雪,山路多,上两节课就放学吧;晚上张超、王杰生和王业发过来吃饭,叫那三人也参加,其中最不能缺的是宋佳兰。村里的过年节目还得由你俩组织呢。”
“哦——,还需要准备什么?”听了张成元的安排,周长祥也起身,走近他,轻声问道。
“你去提一捆连山白干,再到王言路家买些猪下货。”张成元喝尽茶缸里的水,又从暖壶里倒了些,边说,边朝门口走去。
王言路是村里唯一卖肉的人,一副弥勒佛的长相,见谁都笑,腰间长年系着一根灰不拉叽的粗布腰带。或许是因为家里不缺油水,肚子大得赶得上怀孕七八个月的女人,走起路来,像鸭子似的左右摇摆。
“中午放学的时候,我去王言路家预订好,下午上课前把酒放到伙房。”周长祥望着张成元的背影说道。
没过多久,裹得严实的宋佳兰翩翩而至。她与周长祥一样,是村里少有的文化人。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中等身材,脸色白皙,皮肤细腻。虽然身着棉袄,却依然遮掩不住那标致的身材,前凸后翘,成熟女人的魅力展露无遗。
就在宋佳兰脱下外套,解着围脖的时候,陈辉、田广宁相继进了办公室,各拽了把椅子,围坐在炉子旁烤起了手。这两人是邻村的民办教师。
“孩子他小舅要结婚了,你给写副喜联呗。”瘦高个的陈辉一边烤着手,一边歪着头对周长祥说,脸上笑嘻嘻的。
“不给写。哪能你一句话就把事办成了?你就欺负长祥老实,得有点表示才行。”颇有几分姿色的宋佳兰走到炉子边,站在周长祥身旁,对着陈辉调侃起来。
“是啊,得拿两包喜烟抽抽再说,别光张着个大嘴放空炮。”田广宁掏出烟荷包,抓了一把烟沫子放在纸条上,细细地卷着旱烟,一改往日的古板模样。
“喜烟喜糖肯定没问题。”尽管陈辉有些油滑,但看到田广宁和宋佳兰都朝他开火,知道自己要被涮,脱不了身了,只好讪讪地说。
“静一下。”看着陈辉尴尬的神色,周长祥有意为他解围:“刚才张校长说天要下大雪,下午提前放学。晚饭咱在学校里吃,书记、村长、会计来学校商量节目演出的问题。”
“好——。”陈辉和田广宁同时叫了起来。
“早说啊!我就不用捎煎饼了。”陈辉有些激动地拍了拍手。
“我不参加,儿子闺女都在家眼巴巴等着吃饭呢。”宋佳兰直接拒绝道。
陈辉白了她一眼,说:“不行,关键时刻你可不能掉链子。就张超不来,你也得来。”
“没错,今晚你可是主角,缺谁也不能缺了你。刚才张校长还特意点你的名呢。”周长祥接着陈辉的话说。
宋佳兰白了周长祥一眼,泼辣且不情愿地说:“我才不愿意和张超喝酒呢。喝点猫尿就管不住自己了,总是荤的素的拿人开涮,眼睛还老盯着人看,那眼神就好像我没穿衣服似的。”
“哈哈哈——”听了宋佳兰的话,三个大男人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学生来得差不多了,准备上课吧。”周长祥看着那些揣着手、缩着脖的学生,三三两两地往教室里走,就从粉笔盒里抽出两根粉笔,夹起课本,边说边出了办公室。
陈辉和田广宁也各自抽取了两根粉笔,急忙跟了出去。
办公室里,刹那间安静了下来。宋佳兰靠着炉子坐下,烘烤着双手,心中有些无聊,便盯着正在写毛笔字的周洋发起呆来。
封窗户的塑料纸发出“欻欻”的声响,似乎比先前的声音更大了。屋外天空阴沉沉的,铅云厚重,风卷着伙房门前枯黄的树叶四处乱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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