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到过一片世外之地。
碧波荡漾的春水，烟雾缭绕的青山。
独立于世外的东国人生活在这，一代又一代。
这里没有黑夜与白昼的分别，天空有时半边银河半边光辉交织，有时是半边烟雨半边云霞，仿佛这里女人们织出的布，一匹又一匹在梭织上不停的轮转着。
雪山底下的孩子们喜欢在阳光明媚的小山丘上躲在漫山的花海中捉迷藏，在月亮掩映的半边天下穿梭在几乎齐肩的稻穗里望星星。
这片土地上居住着的大多都是女人。
她们的性子像水一样温柔，说话轻轻又慢慢。
我在那座雪山之时便认识过一个。
她的名字我记不得，模样也模糊了，唯一还能够想起的便是那双眼睛。
似一盏池水里飘荡的莲花，又似春日里萌发的柳叶，清素淡雅，参杂着淡淡的悲伤。
她来陪我的时间不多，半个月才会上山一次。
一身素白的裙衫，披着单薄的黑色披风。
醒来时，似乎总是见到她在煮茶，袅袅的烟如缭绕着青山的氤氲缭绕在她眉眼。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回看见那壶炉上煮着的茶，我的心总是莫名雀跃。
我不能够离开那座山，却好奇着她在山下的生活。
那回，她连着一个月没有来见我，于是我第一次离开了这，去看看下山的风景。
山下的景色没有了大雾的掩埋，美得那样真切。和煦的光金丝绒般温暖包裹住身体，起初隐隐有些刺痛，但很快便变得柔软。碧绿的溪水冰凉，水底的鹅软石滑腻，因绿色的草地随风翻涌，星星点点的繁花时隐时现。
这里随处可见麋鹿，兔子，狐狸…穿梭在林间，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生动真切，那么新鲜。
直到玩了两天之后，我来到了一处隐蔽的假山前，顺着那道狭小的缝隙走进去，发现了一处四面环山的湖池。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找到那，也记不起怎么找到了世玉楼。
仅有的记忆里，只剩下湖池中背对着我的身影。
氤氲的水雾下，她半身出水，身上只有一件被水打湿了的薄纱，拨开如瀑的青丝，裸露出白皙背颈上触目惊心的淤青。
蝴蝶背，柳枝腰，那样娇小玲珑的身体，竟然找不出一块完好的地方。
曾经，看着与我身上不同的这处，我好奇的用指尖摸着那问过她。
仍记得，肌肤相触的那一刻，世玉楼疼得轻轻吸了一口气，漂亮的眉毛蹙起，但却仍然强笑着，只是说，
没关系，这样的伤不会留下痕迹。
于是我问她，为什么会受这种伤。
她牵起我的手，将我带到了屋外，漫天鹅绒雪下，她指向了雪山前屹立的山。
“你还记得吗？那里时常会亮起彻夜的火光。”
我点点头。
在这里一个月中有一天的天空会被夜幕彻底占据，每当那时，那座山总是会变得不一样。在太阳还未完全坠落湖底前，人们便会聚集在山脚，出现第一抹霞光时开始向着山顶而上。
仅有的几十个少年在前头头覆青面獠牙的鬼面迈着一种特殊的步子，用手中的棍子打击节奏，后头跟着的女人脸上全都戴着画上符号的白布，几个抬着轿辇剩下的扛着被连接起来的板凳，长长的队伍从山脚连延至山顶，板凳上安置的大灯笼燃烧着橙红色的火光一圈又一圈宛若盘亘在山头的游龙。
那时的我总会躺在美人靠上望着她们一点点移动着，偶尔也会迷迷糊糊睡着，直到锣鼓喧天声传入耳畔。
那时的天边已经灰蒙蒙的亮起。
这时山头上便会出现一群少女，身着祭祀白袍肩处挂下两块红长褂，挽着发，整个头被银发冠包裹着，白色的面具上画着女人的五官，细挑眼，柳叶眉，弯月唇。
她们的四肢仿佛被一根根无形的线牵引着，在惨白的月光幽幽的映照下，机械的跳着动作，面具的眼睛处留出的孔洞总是会一闪而过一双冷冽死寂的眼睛，每一个幕都怪诞到美得惊心动魄。
东国没有阶级，却唯独独这群少女，在众人的匍匐下走过每一步路。
因为她们是神女。
是来自于北边的千里冰湖底下的一株株冰莲。
没有人知道她们怎么拥有的人的躯壳。
只知道她们是仅剩下的能够与天谋求东国血脉延续的存在。
东方一脉普遍病弱，因为一场天惩，惩罚她们丢失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于是为了不让东国人在一片被诅咒的土地灭族，神女诞生了。
尘封已久的禁术再次重启，神女以自己的阳寿为契，游神向天换取族人的偷生。
世玉楼曾经便是那群少女中的一个，如今，她已然继承了这一代神女的职责。
她的生命也开始走向了倒计时。
身上的淤青或许便是和这个有关。
我从未去主动了解过关于东国人的一切。我生活在这，会看见羽毛在阳光下泛着绸缎般光泽的绿宝蓝雀，能听见院后发出清幽乐声的花朵。所以在我的眼中，东国人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自然而然。
即使是知晓世玉楼的命运后。
思绪回笼，我逐渐向她的身旁挨近，她听见了动响，却没有回头，起势在水中舞起了游神。
水光洞天里，是少女独有的青涩而曼妙的曲线，重重水阻下姿态轻盈如羽毛，刚柔并济，矫若游龙，翩若惊鸿。
在金光下，如开苞绽放的花蕾，更如出鞘的宝剑。
鬼使神差间，我问她，要不要离开。
如果她愿意，我可以带着她寻找一片新的世外。
我并不在乎这样是否会违背东国人的自然，我只知道我所做的一切就是自然。
可胡玉楼只是远远地与我相隔相望，柔情的目光那样哀伤，她告诉我，她放不下这片土地，放不下这片土地上与她流淌着同样血脉的人们。
只那一眼，我的脑海里便蔓延出一个念头：我要世玉楼陪着我继续生活下去。
于是从此我离开了雪山。
我要把龙抢回来，我要这片世外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