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等人都不愿意离城避一避,女师只好妥协,但她不允许春官们再外出采风,让他们呆在乐坊和住处不要乱跑。
子姬知道,这是女师判断城内要发生政变。
会政变吗?
呆了半天,就有点呆不住了。
她不认识几个当地人,也不见禾策来,只好通过雅裳去了解。
雅裳说:“什么政变不政变,没听说,倒是听说禾仲大老爷出城追敌,中了别人埋伏,带一千多人去的,损兵折将,只回来了一半,很多公族不愿意,上门堵他,这算政变吗。”
子姬连忙问:“那子策呢。你不是晚上去他家住的吗,他现在怎么样了?”
雅裳说:“他忙着搬家,跟禾仲老爷起了冲突,不放心,回去之后,一大早就让他阿娘带着年幼的弟弟、妹妹搬到城外居住……”
哦?
子姬寻思,这是禾策退让了,为了防备禾仲,做了点准备。
去见女师,女师正要人了解外面是什么情况。
子姬给她讲了一下。
南宫在,南宫笑着说:“政变呢?”
女师问:“禾仲是谁伏击的,在哪被伏击的,他是怎么回来的?为什么一回来,别人就都知道了,被公族堵着问损失?”
大家都不知道。
女师要求说:“立刻去打听,还有给雅裳说,提醒她多备些吃的。”
子姬说:“粮食和吃的,都是子策供应她的,这么说,就是让她找子策要粮食呗?”
女师“哦”了一声。
她苦笑说:“忘了。我们是住在禾策的贼窝里,还是去问问吧,表面上看,是政变未发生,但我感觉,没那么简单。”
大家匆匆下楼。
南宫本来是出去问周围的人,子姬已经先去找雅裳了。
女师的问题,她觉得雅裳会知道。
与其问那些浑浑噩噩的国民,雅裳知道的还算多一些,站到雅裳面前,雅裳告诉说:“我也不知道太多,这才过半天,我听说人说,像是犬戎,因为禾仲老爷回来,带的箭矢,像是犬戎人用的。”
子姬就又上去找女师了。
女师也在疑惑:“她的消息可靠吗?在城南被伏,又不是城北,怎么会是犬戎呢?”
他们没有当地的地图,只是听人说,有苍郁城,也就是禾方挡着,犬戎不会出现在城以南,所以这个消息有待斟酌。
等到下午,南宫回来,一进来就喝水,喝了不少水,给众人说:“问不出来,都是一群氓民,一问三不知。反正不是禾策。”
众人还在追问,突然就听到街上一阵纷乱,女师推窗,看到街人都在往南跑。
一辆马拉车在街上飞奔。
驾驭马车的是个少男,他站在车上抖缰,大声叫道:“犬戎,犬戎来了,过了红石峡,犬戎报仇来了。”
子姬记得去过。
去的时候是在傍晚,夕阳坐落西山,红石峡外东西相峙的赭色石崖一边被巨大的阴影填埋,显得有些森兀,一边晚霞绚烂,崖壁和植被被涂得五彩斑斓,下方,一条碧水穿峡而过,潺潺作响,水纹如细纱般在河床上游动。
禾策说,对于苍榆人来说,美中不足的是这水只薄薄一层,不但不能作为更有利的军事屏障,还会让犬戎人逐水而来。
那儿有一座土门楼子,横跨河水东侧的要道上,便是禾方的北大门。
去的那个傍晚,守门下士正招呼他家的奴隶赶羊入圈,笑呵呵地看着雪白的羊儿像鱼一样游过城门。
那些都是他的羊。
禾策说,他虽然只是禾氏的下士,但是为了提防边患,红石峡谷任由他说一不二,往来贸易,都要在他手里雁过拔毛,他说有危险,别人就不能来放牧,他说要有游牧人的踪迹,这儿就不能通行。
正看着窗外沉思。
呜呜的牛叫声一声一声奏鸣,城里就更显乱了,下头雅裳的嗓门也是那么大,大声指挥人,让人赶紧关闭乐坊的门板。
那辆马车已经消失不见。
但大家都看到了,那马车后厢滴着血,钉着好几支杂乱的羽箭。
除了御者,马车还有两个少年,一个更小的少男,身体蜷缩,由一个略大的少男抱着。
下面响起陶埙。一名将领带着二十几名将士,顺着道路一侧,举着兵器,刷拉拉跑动。
望去远处,一道烽火台上的狼烟冲天而起。
女师关窗回来,眼神扑簌不定,政变没发生,犬戎人打过来了,公子基搬迁而去,本来要留下的军队也抽走护送。
苍郁城可谓异常空虚。
城内大乱。
禾方该不会破于犬戎之手吧。
只是?
是不是太巧了呢?
她立刻安排南宫说:“南宫将军,你立刻去见宗伯,看看有没有我们力所能及,帮上忙的地方,我们该帮忙、帮忙,一旦城坡,我们也别想幸免。”
旁边一个年长的乐师提议说:“我们出城,我出城呀,往南跑呀。”
太迟了。
女师苦笑:“我们是王庭上春官,若是政变,我们避一避,若是犬戎,我们闻贼而遁,禾方国人怎么想呢?”
南宫要去见宗伯。
子姬也要去,南宫拗不过他,只好把他带上。
到了宗伯那儿,到了很多族伯。
周分封诸侯七十一国,其中有五十多国都是姬姓,剩下的也多数都是舅族。
更何况在何方?
为什么这一次禾仲兵败,那么多人上门算账,是因为现在的兵力,不再是公子基的嫡系,也有公族凑起来的。
现在人都聚集在这儿。
宗伯是一遍一遍走趟趟,口中念叨:“犬戎怎么来了呢。”
北方就是犬戎聚居区,但近的地方,在不主动结仇的情况下,基本上相安无事,毕竟一些犬戎贵族、部落酋长需要交换,他们会派亲族心腹来当地,与当地人互通有无,甚至结为姻亲。
时间久了,相互之间也在勾结,以便消化他们各自战争得来的奴隶和战利品?
真要有风吹草动,便有人害怕下家受损,从而使自己受损,犬戎贵族偷偷派人潜来,告诉说:“谁谁要攻打禾方,你自求多福,别死了还欠我一堆账。”
因为这种勾结,有时候一要打仗,禾方就会提前知晓,连什么原因都有可能知道。
知道了什么原因,也派出使者前去解决问题。
但也有例外的时候,多数都是到处迁徙的部族,他们从更北的地方来,跟禾方没有利益往来,自然也不会提前打招呼。
这回不就是吗?
一点风声都没有。
是不是他们有间谍在城里?知道现在的禾方几乎是空城。
至于怎么知道禾方空虚,那还用说?
犬戎贵族能怕攻打禾方遭受损失,跑来报信,同样,禾方这边是不是也可以有人告诉他们苍榆城内发生的事情?
有人说:“我看还是之前那一支犬戎,跟公子基打完仗,吃了亏,结了仇,听说城内空虚,又打回来了。”
宗伯见南宫来了,赶紧接在身边。
他向高矮胖瘦不一的族伯介绍:“这一位是朝歌来的南宫将军,是随着春官来,保护春官的,我们多听听他的意见。”
南宫也只好说:“对。对。你们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地方,言一声,让我们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至于上阵杀敌就算了,我们这里面,除了几个老乐官,女眉,就都是些少男,娇生惯养,并没有人上过战场。”
子姬白了他一眼。
女师的话,他说变味了。
真要到那种程度,你不上城墙,城破了,人家犬戎还体谅你都是少男呢。
子姬自告奋勇说:“我们乐团没问题,少男们都很勇敢,女眉也能帮上忙,伯祖你就拿主意,看看怎么守城吧?”
众人一阵七嘴八舌。
还有人给子姬树大拇指:“这少男行。”
突然又有人来,扯着公鸭嗓子怒吼:“你们都在这儿干什么呢,你们怎么不去仲叔府上议事儿,都窝在这儿干什么?赶紧走,仲叔让你们都过去,商讨对策。”
子姬轻蔑地看一眼。
为什么都在这儿,不是说明问题了吗?
众人不信赖禾仲。
宗伯催促人过去,在大伙中间左看右看,表情不免失望,随后,他视线落在子姬身上,凑近了问子姬:“子策呢。他怎么没来?”
子姬差点刺他一句“我怎么知道”,但觉得不礼貌,就说:“我没见到他。他没有来吗。我听说他在搬家……”
宗伯问:“搬什么家呀。你知道他在哪住吗?去找他来。去找他。”
子姬正想去呢。
跟这些人,年岁相差太大,沟通起来困难,就喊了一声:“南宫叔叔。伯祖让我们把禾策叫来,一起去仲叔那儿。”
南宫愣了一下。
不是?
他们都是自己人,他们不去叫,你自告奋勇什么呀?
其实不知道禾策住那儿。
但雅裳知道呀,子姬带上不情愿的南宫,赶回乐坊,给雅裳一说,雅裳就说:“那我带你去吧。”
但你们都骑马,我怎么去呀。
子姬看出来了,从马上伸出一只手。
雅裳对那么漂亮的少男蛮有好感。
看了几回,却不愿意上去,子姬骑着的马刷得干干净净,没有普通马儿的臭气,上面披一方锦缎垫子。
挺想上去。
但他是男子呀。
子姬说:“上来吧。我带上你。”
雅裳不好意思地请求:“你跟他们同乘,我骑一骑你的马行吗?你们都是男子,我是女眉。”
南宫不客气地说:“你开乐坊,不配男客吗?你上去,子姬吃不了你,你放心好了,禾策也没那么小气。”
揭穿雅裳的顾虑了。
雅裳觉得好没面子,恶狠狠地看他一眼。
子姬说:“事急从权,族里等着他商议战事,这种事对他来说是个机会,你要在意,你抓紧。”
雅裳“嗯”了一声说:“你这么说,我就舒服多了,到他家的时候,你放我下来,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子姬把她拉上,拉半天,才把她拉上去。
跳起舞来看起来那么轻盈,上个马,死沉死沉,关键是一屁股下去,人那么瘦,屁股怎么那么大。
子姬把她拥在怀里,发现她极力抗拒,扎了个防御的架势,忍不住问她:“你喜欢子策?”
雅裳嘴硬说:“怎么可能呢。他还是个雏男,老娘是什么都见过了,我会喜欢他,我就是,现在是他的奴隶。”
她本能地说:“我喜欢你这种香香的男子。”
子姬脸一红,问她:“子策臭着呢?”
雅裳说:“也不是。在他身边,我不敢呼吸,没闻过。”
到禾策家也快。
把雅裳放下马,雅裳敲门,敲到一位女妇把门打开,她伸头探脑一看,院子里几乎空了,平日禾策家不断人,现在除了开门老妪,一个人都没有。
雅裳一下脸色就变了。
老妇人说:“小主人不在家,送夫人去城外的庄园,没能赶回来,你们要去,就去城外找他。”
她喊了一声,冒出来一个大原人,看着是只独眼龙。
妇人给他说:“这是雅裳姑娘,找小主人有急事,你能不能带他们去?”
那独眼龙点一点头,去廊厩牵了一匹马出来。
在雅裳和子姬的目光中,他上了马,主动说:“跟我走。”
子姬好奇,问他:“你是子策的什么人?经常骑马吗?上马比我都熟练……”
那人说:“我是术。我是子策的奴隶,你们别认错了,我当然会骑马了,主人要我们都会骑马。“
他说是奴隶,南宫的兴趣就没了。
他本来有一样的疑问,这是禾策的家人还是奴隶,怎么上马那么利索,但子姬还是兴致勃勃,一路上问他话。
城区南门,已经是滚滚人潮。
对守城没有信心的黔首,不管本身想迁走的,还是没想过迁走,想到犬戎的残暴,想到禾方几乎无兵可守,都在往南门奔涌。
禾仲下令关闭南门前,已经有不少人逃到城外,南门关闭之后,剩下的人就都挤在南门之下,撵,撵不回去。
有位看似有职官的士人,搂着袖,在城楼下撕心裂肺哭道:“封主弃地,城何堪守?”
城何堪守?
这确实应该是禾方前所未有的危机,最为孱弱的时候,甲兵几乎都不在,禾仲的千余人,昨天打仗损失了五六百。
人心全无,人信心也无,死战的意志更是没有半点。
几人来到南城门楼,一看就懵了。
坏了,城门已经紧闭,禾策被他们关在城外了。
南宫翻身下马,正要去看看情况,门士喊出来两队甲兵,到处赶人,定要把人赶在两边,用戈挡在外头。
门士站在城墙的楼梯上,大声怒吼:”都不要挡道,都让开,族伯带兵进城,助守禾方,不想死的让开。”
门洞开了。
是禾策。
子姬和雅裳激动万分。
禾策不止是自己回来,还带了一支人马。
车二十余乘,车后还有甲士二、三百人,有的骑马,有的步行,手执戈矛,背弓矢,挂短剑,列队奔涌。
他们看起来破破烂烂,但从队伍的整齐上,从弓矢,短剑到戈矛和战车、战马上,你又觉得他们是百战余生。
禾策站在第一辆战车上,穿着商人的搭甲,双手扶车栏,前面御者粗壮,背后一名威武的壮士,横戈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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