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历史小说 > 一生走到老 > 第八十九章你的离开风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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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火日常里的小确幸

晨光透过酒店后厨的百叶窗,邢成义利落地将雕花餐盘码上三层托盘。向佳乐抱着点菜单从传菜口探出头,马尾辫上还沾着没来得及摘下的晨会彩带:“成义哥!23号桌要五份松鼠鳜鱼,悠着点别烫着!”话音未落,盛安端着新出锅的佛跳墙从蒸汽里钻出来,相机斜挎在肩头随着步伐轻晃。

午休时分,员工休息室的台球桌成了主战场。郭玉娟架着球杆眯起眼,粉色美甲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咚”地一杆把母球撞进死角。王晓摘下眼镜擦拭,嘴角藏不住笑意:“这水平,该去参加职业赛。”康龙娟倚在门框啃苹果,突然伸手推了把邢成义的后背:“愣着干嘛,快给女神救场!”嬉闹声中,白色球撞出清脆的连响,彩色球在绿呢台面上四散滚动,滚过洒在窗台的半杯凉透的茉莉花茶。

暮色漫过城市天际线时,六人常挤在巷口的饺子馆。铁锅里的水咕嘟冒泡,老板娘掀开锅盖的瞬间,韭菜鸡蛋馅的香气混着啤酒泡沫的麦香扑面而来。邢成义咬开滚烫的饺子,汁水溅在袖口,惹来向佳乐的嫌弃:“能不能注意点形象!”盛安却立刻举起手机抓拍,闪光灯亮起的刹那,康龙娟正往王晓碗里夹煎饺,郭玉娟偷偷给饺子摆造型的小动作被定格成永恒。

铁板烧摊的炭火噼啪作响,鱿鱼须在铁板上蜷成卷,刷上秘制酱料滋滋冒油。邢成义仰头灌下一口冰啤酒,看路灯将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向佳乐突然指着天上的月亮:“像不像咱们在酒厂看到的扎杯?”话一出口,六个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笑声。笑声惊飞了电线杆上的麻雀,惊得隔壁桌的客人频频侧目,却惊不散这被烟火气熏暖的、比白酒更醇厚的情谊。

夜市的霓虹在啤酒瓶上碎成光斑,向佳乐的筷子“当啷”掉在搪瓷盘里,声响划破凝固的空气。郭玉娟垂着眼睑,用指尖摩挲着玻璃杯口,那里还沾着她咬开啤酒瓶盖时留下的齿印。康龙娟突然将整盘煎饺推到她面前:“吃点垫垫,空腹喝伤胃。”声音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盛安的相机滑落在地,镜头盖滚进桌底,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盯着郭玉娟胸前晃动的工牌——那上面还挂着他去年送的樱花挂饰。“娟姐......你说过要教我调花式咖啡的......”他的鼻音重得像塞了团湿棉花,镜片上蒙着水雾,倒映出邻桌铁板烧的火光。王晓伸手替他摘眼镜,指腹蹭过他泛红的眼角,这动作让她想起三年前郭玉娟带她去相亲时,也是这样轻轻替她整理刘海。

邢成义突然抓起桌上的白酒瓶,仰脖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烧着喉咙落进胃里,他却觉得心口发寒。想起上个月郭玉娟帮他改良传菜步法,膝盖磨出的血泡都没吭声;想起她总在他值夜班时留半块绿豆糕在更衣室,用便利贴写“别饿出胃病”;想起今天下午在后厨,她往他保温桶里塞了包治腰痛的膏药,说“师傅别总逞强”......此刻那些细节都成了扎在喉头的刺,让他说不出挽留的话。

“其实......”郭玉娟终于开口,却被向佳乐打断。小姑娘眼眶通红,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是不是因为酒厂的事?那天在大巴上,你收到的短信......”话没说完,康龙娟猛地踢了下桌腿,玻璃杯里的啤酒晃出涟漪。邢成义余光瞥见郭玉娟瞬间绷紧的肩膀,以及她无名指根快速闪过的、酒厂黑衣人同款的刺青。

夜市的广播突然响起《友谊地久天长》,跑调的旋律里,盛安突然趴在桌上哭出了声。他想起自己第一天来酒店,紧张得把咖啡泼在客人身上,是郭玉娟笑着替他解围,说“这是新研发的拉花”;想起她教他用相机拍菜品摆盘,镜头里的糖醋排骨总比别人的多颗樱桃;想起她离职申请表上“个人原因”四个字,笔迹重得划破了纸背。

向佳乐掏出手机,相册停在三人去年跨年的合照。郭玉娟穿着红色毛衣,左边是叼着棒棒糖的她,右边是举着烟花的盛安,身后的邢成义正往他们手里塞烤红薯。“娟姐你看......”她的声音哽咽,“你说过要当我婚礼的伴娘......”王晓突然按住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画圈——这个动作,是她们上周在郭玉娟宿舍看恐怖片时,她用来安抚害怕的向佳乐的。

酒瓶见底时,邢成义才发现郭玉娟始终没吃一口东西。她的筷子头朝内摆着,这是他们老家“留客”的规矩。他突然想起第一次收她当徒弟时,她郑重其事敬的那杯茶,茶叶浮在水面像片孤舟。“玉娟,”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醉意的沙哑,“如果......如果需要......”话没说完,她已经摇头,发尾扫过酒杯,惊起细小的酒珠。

康龙娟结账时,老板娘看着桌上狼藉的空瓶笑:“年轻人啊,聚散无常。”她扫码的动作突然顿住,盯着郭玉娟工牌上的名字:“姑娘,你和我侄女同名,她上个月也从外地辞职了,说什么......‘不该知道的事别深究’。”空气瞬间凝固,邢成义看见郭玉娟的指尖在收银台上敲出三短一长的节奏——那是摩斯密码里的“SOS”。

午夜的风卷起地上的餐巾纸,盛安抱着相机走在最前面,镜头里倒映着众人摇晃的背影。向佳乐突然踉跄着扶住电线杆,指着天上的弯月:“看......像不像酒厂的扎杯......”话没说完就被王晓扶住,后者在她耳边轻声说:“睡吧,明天还要早起给娟姐收拾柜子。”郭玉娟走在最后,邢成义听见她背包里传来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像是钥匙,又像是......酒窖里听过的那种锁芯转动声。

路灯将六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时而交叠,时而分离。路过巷口的废品站时,郭玉娟突然停住,将什么东西扔进了生锈的铁桶。邢成义瞥见那是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琥珀色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和酒厂酒窖里相同的幽光。而她的工牌,不知何时已摘下,别在向佳乐的背包上,樱花挂饰在夜风里轻轻摇晃,像一滴未落的泪。

宿醉的头痛如钝刀割脑,邢成义在闹钟第七次响起时才勉强睁开眼。床头的手机屏幕亮着,凌晨三点的聊天记录停在郭玉娟的最后一条消息:“别送我,都好好的。”他盯着那行字,直到屏幕自动熄灭,才发现枕巾早已被攥出褶皱。

推开宿舍门,走廊里弥漫着反常的寂静。向佳乐的房门虚掩着,能看见她坐在床沿发呆,手里攥着郭玉娟送的草莓发卡——去年团建时,郭玉娟特意从夜市摊淘来的,说“佳乐戴上肯定像迪士尼在逃公主”。盛安的拖鞋歪在楼梯口,这人往常最讲究仪表,此刻却连牙都没刷,抱着相机蹲在消防通道抽烟,烟灰簌簌落在裤腿上。

八点十七分,酒店大厅的旋转门吞吐着早班客人。邢成义躲在员工通道的阴影里,看见郭玉娟拖着行李箱出现。她特意换了件新买的薄荷绿连衣裙,却配了双旧皮鞋——那是刚入职时向佳乐陪她逛打折店买的。王晓站在她身侧,往常利落的马尾松松散散,手里提着个纸袋,里面装着昨晚康龙娟塞给她的胃药——郭玉娟总说胃疼,却总忘记吃药。

“娟姐,这个给你。”向佳乐突然冲过去,往郭玉娟手里塞了个信封,转身就跑。女孩的背影撞进电梯,传来压抑的哭声。郭玉娟捏着信封,指腹摩挲着封口处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那是向佳乐用口红写的,昨晚她在宿舍偷偷练习了二十遍。

盛安走过去,难得没拿相机,只从口袋掏出个钥匙扣塞给她:“拍了新的星空图,存U盘里了。”钥匙扣是只举着酒杯的小熊,去年酒厂参观时郭玉娟买给他的,说“最适合你这种文艺青年”。男人别过脸去,声音闷得像塞了团棉花:“以后没人帮你怼那些刁难的客人了,自己脾气收着点。”

康龙娟倚在前台啃苹果,远远抛来句:“混不下去就回来,姐罩你。”但转身时,邢成义看见她在登记本上画了串歪歪扭扭的省略号。王晓突然抱住郭玉娟, whispered something in her ear,松开时眼睛通红——这对闺蜜连吵架都没超过半小时,此刻却像要生离死别。

行李箱滚轮声在大理石地面格外清晰。郭玉娟走到旋转门前,突然停住脚步,从包里掏出个油纸包放在前台:“给成义哥的,他最爱吃这家的酱香饼。”阳光穿过玻璃,在她发梢镀上金边,邢成义看见她抬手抹了把眼睛,推开门走进六月的晨光里。

员工通道的瓷砖沁着凉意,邢成义靠着墙滑坐在地,打开油纸包。酱香饼还温着,夹着他随口提过一次的溏心蛋。咬下第一口时,眼泪突然砸在饼上——原来她都记得,记得他说过的每句废话,记得他不吃葱花要多加醋,记得他总说“等不忙了要教她颠勺”。

手机在掌心震动,是盛安发来的照片。画面里,郭玉娟站在酒店门口,回头望向员工通道的方向,嘴角扬起个牵强的笑。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极了昨晚夜市摊被风吹歪的酒旗。邢成义盯着照片,直到向佳乐的哭声从走廊尽头传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攥碎了半块酱香饼。

电梯叮咚作响,康龙娟的声音混着向佳乐的抽噎飘过来:“哭什么,地球是圆的,想见的人总会再遇见。”他摸着口袋里那枚碎瓷片,想起昨晚醉酒时郭玉娟偷偷塞给他的纸条,上面写着:“师傅,其实我早就知道‘醉浮生’的事,只是一直没告诉你。”

晨光爬上后厨的窗台,邢成义站起身,把油纸包收进储物柜最深处。远处传来向佳乐跟客人解释“今天例汤多加了醋”的声音,盛安的相机快门声和康龙娟的笑骂声此起彼伏。他戴上围裙,熟练地抄起炒勺,却在倒油时突然手抖——原来有些人,有些事,早已像这锅滚烫的油,滋滋啦啦地烙进了生命里,再也抹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