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月里，清水镇的清早总是弥漫着雾气，要等到日上三竿村前的小树林才显现模糊的影子，童年里，禄厢的记忆中满是雾气里奶奶模糊的背影。不管寒冬酷暑奶奶清早便背着簸箕捡拾林子里那些牲畜留下的粪便，奶奶的腿脚不太灵便，禄厢总是走在奶奶前面为她领路。雾气里还带着夜色没有散去的凉薄，禄厢纤细的胳膊接触潮湿的雾霭，有些冷，她小心地踢开路上碍脚的石头，不时回过头瞧瞧奶奶颤巍巍的步伐。阳光渐渐穿透浓浓的雾霭，些许微光从树梢倾泻下来，奶奶已满是华发沾满雾气里那些晶莹的露珠，雍容华贵的样子，回程的路上，禄厢总被落在后头，她太贪恋林子里此刻的安宁，光线带着某种力道穿刺过这雾霭，让禄厢忽然觉着血液涌上面庞，想要奔腾而去的冲动。
“禄厢，回家了！”奶奶在前面叫她，禄厢忽然就从云端跌落下来的失落，她小跑着追上奶奶，把树林和那些即将散去的雾气远远地抛在了身后，祖孙俩一前一后地走向归程。
其实，禄厢厌极了这些雾气，它们一再包裹着视线，阻隔着禄厢想要探看远方的欲望。
临近村口，炊烟远远地飘了起来，融进还没散去的雾霭，奶奶有些疲惫，禄厢十八岁了，这些年奶奶明显苍老了许多，一段路程便有些吃不消了，走走停停，日光渐渐透出来，后背上簸箕里那些牲畜的粪便散发出的怪味，每每此刻禄厢便想着这些年奶奶是如何背着它们日复一日，过了春，又向着寒冬。
村路蜿蜒，村头二审家的大黄狗在麦田里溜达，麦田长势正好，放眼望去绿油油一片，禄厢站在田头，远天那些麦子似乎是要乘风而去，是害怕收获的到来么，禄厢忽然就有些同情这些待宰的麦子了，等着被收割，等着被分离。
“哟！禄厢回来了！”路过婶子家门口，禄厢本想着能躲过一劫，这会便瞧见婶子斜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表情，禄厢真想把后背簸箕里的粪便摔在她脸上，这个场景，禄厢每个梦里出现过太多遍，那种贴切的真实感让禄厢总是笑着醒来。
可现实却是：
“恩，婶子早”禄厢温顺地低下头跟在奶奶身后，收拢起几近喷发的怒火，奶奶的神色总是淡然，无视婶子阴阳怪气的话语，安静的让禄厢有些焦虑，禄厢侧过脸看奶奶，奶**上的露珠早已遁形而去，日光洒落下来，那些银色的发丝亮的通透。
婶子似乎是瞧见奶奶这般从容淡定的神情，显然有些无趣，禄厢牵着奶奶未做理会，兀自朝家里走去。禄厢和奶奶相依为命，一直就没见过爸妈，幼年有一次好奇追问奶奶爸妈是什么东西，奶奶被问的着急，一滴热泪便从眼睛里滚落下来，砸在禄厢稚嫩的脸颊，禄厢就停止了胡闹，以后的以后禄厢再也没有问过奶奶这个问题，知道爸妈原来不能用东西来概括是禄厢在书本里借鉴来的。
村子里炊烟渐渐升了起来，日头渐高，禄厢把奶奶送回家，又把簸箕里的粪便统一倒在路口破旧的粪桶里，镇上三天过来收一次，这算是禄厢和奶奶其中的收入来源；禄厢要赶去镇上给镇长家照顾孩子，镇长终于添了个儿子，这是他们期盼已久的事情了，早年间，镇长的老婆也是清水镇排的上号的美人胚子，家境也说的过去，索性就嫁给了老镇长的儿子，如今终于媳妇熬成了婆，生了男娃，总归是不能亏待的，前面生的两个女儿，哪有说要保姆一说，现在好了，有了男娃，母凭子贵，要得好好供养。老镇长在清水镇是公认的老好人，早知禄厢这孩子辛苦一早便发话了要禄厢来照顾男娃，禄厢原是想推脱的，十八岁了，禄厢如今也出落的如花似玉了实在忍受不了镇长瞧她如饿虎扑食的眼神，可是奶奶年纪大了，是要自己赡养她的时候了。
禄厢一路小跑着往镇上赶去，那只大黄狗还在麦田间逗留，这会儿它正在瞭望，它太像一个诗人了，忧郁的眼神，悲天悯人的情怀……禄厢想停下来瞧它，大黄狗却朝麦田深处跑去。日头越来越大，道两旁的柳条耷拉着脑袋，热浪一阵阵扑面而来，禄厢有些眩晕。
“禄厢，镇长家去呀？”经过镇上李伯的杂货店，李伯在躺椅上摇着蒲扇和禄厢打招呼，禄厢给镇长家照顾镇长媳妇的事儿早已是清水镇妇孺皆知了。
“恩！李伯好！”禄厢无奈地偏过脸，做出一副温婉懂事的模样。脚下却不停歇匆匆奔过，逃离这满是揶揄的氛围。
老远禄厢就听到一片欢笑声夹杂着婴儿响亮的咿咿呀呀的声音穿过镇长家高耸的院墙，禄厢忽然就有些失落了，那些与己无关的欢乐……
禄厢轻巧地推开门，面前是空旷的院落，一圈连廊上爬满蔷薇，它们开的热闹，沁人心脾的香气，老镇长正坐在连廊上的摇椅里假寐，见禄厢来，招了招手中的蒲扇，禄厢连忙收住脚满怀敬意地低头，里屋孩子的哭声陡然静止了，这个孩子和禄厢倒有几分缘分，其他人抱着都要哭闹不止唯有和禄厢在一起才安静的惹人心疼。禄厢还在愣神的当儿，镇长的大女儿，汤汤便从里屋跑出来拉住禄厢。
“妈，禄厢来了”汤汤胖嘟嘟的小手拉着禄厢穿过被阳光烘烤炽烈的院落，走进里屋，屋子里镇长端坐厅堂，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水烟，禄厢嗅着这股味儿强忍着胃囊中的翻江倒海。
“镇长……”禄厢被汤汤拉着匆匆朝镇长打了照面，低着头朝侧厅里去，镇长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幼时便衣食无忧，如今上了年纪竟也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只是虚胖的体态暴露了他早已不再年轻。
“嗯”禄厢听那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混着砸吧着水烟袋的声响。印象里禄厢没见过镇长端坐着的样子。
正思量间，里间夫人探出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