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十娘毛躁地扯开绒毛围领,屋中炭盆烧的旺,燥热得很。
“我说你能不能没事无理取闹?没意思得很。”
“你说什么?”
程思同咬着牙,恶狠狠地看向她:“南宫野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你说谁没意思?你敢说我没意思了?你!”
越说话里越发夹杂着委屈,许久不见回音,定睛一看,顾十娘已酣然入睡,烛灯映照得粉腮通红。
程思同顿时语塞,轻手轻脚将人抱到床上安置了,尤不解气地伸出钳手夹起她的脸颊肉,又让那滑嫩轻而易举地滑走。
“养得一副臭脾气。”
“爷,沈家小姐求见。”
朱雀街真大办灯会,少男少女举灯两两结伴而行,腰系同心结,玉颜羞脸错开又忍不住对视在一起,眼波流转间将整条朱雀街都染得粉红。
一抹清纤细的身影站在高楼之上,身后脚步声响起,不时便走到了她身旁。
沈清柠微微侧过头朝来人笑了笑,道:“‘两情如蜜透中边,浑不识,梨酸杏酢。’你瞧他们多么快乐,多么无忧无虑。”
程思同看着她,神色坚定:“我们仍是如此。”
“如此?”沈清柠摇了摇头,神色有些落寞:“原本我以为我们一辈子都可以这样美好,可惜……”
“可惜什么?”
沈清柠看着他突然笑了,道:“可惜少年已娶他人妇。”
程思同神色微变,看了沈青柠一会儿,叹了一口气,道:“清柠莫要取笑我了。”
“好了,言归正传。此次盐商大会,我看见……顾姑娘了,看她的样子似乎对这次盐引令势在必得。”
程思同微微皱眉。
“思同,别人我不知道,但是老夫人可是严禁顾家女子涉外过多,更何况是作为商贩,官商关系复杂,若是到时候旁人抓住了她的把柄借此攻讦顾家,顾家基业……再说了,若无富可敌国的钱财如何能吞下贩盐这么大的摊子?多少人虎视眈眈地看着,一着不慎便赔了夫人又折兵……思同?”
“嗯。”程思同若有所思。
“需不需要我出手?”沈清柠试探着问道:“此次盐商会人选最终名额需先通过朝廷审核,我恰巧能说上几句话……”
“那就多谢了,我程家妇不可在外抛头露面。”
沈清柠一愣,随即展开笑颜:“好,好!我还怕我多管闲事。”
“怎么会呢?”程思同善意地笑了笑,道:“青柠做什么都是对的。”
顾十娘接下来几个月总是早出晚归,顾家老祖宗和老夫人对她多有不满,她全当看不见。
有了南宫野的财力支持,顾十娘非常顺利便拿下了从东南往内地和西北的所有盐引令,这一日挂完官牌,顾家都彻彻底底成为了官商!
顾十娘紧绷了几年的弦终于松了,浑身都觉得畅快起来,所以南宫野劝酒她便都痛快地喝了。
“这桩生意做得漂亮!”
觥筹交错中,南宫野看着顾十娘的眼神带着激赏。
顾十娘办事干净利落,全没有闺阁女子的优柔寡断,行事之间据理力争又处处给人留着脸面,往往他说了上半句,她便能猜到下半句。
顾十娘朝南宫野举杯感谢他此次倾囊相助。
南宫野也站起身,面色带了几分郑重,道:“我喜欢与聪明人合作。”
合作?顾十娘有些惊喜,若是以前,南宫家这样财大气粗的合作伙伴那是打着灯笼都攀不上的。
南宫野的邀请是对她能力的肯定,怎能叫她不欢喜?
脑海中一闪而过程思同气鼓鼓的脸,她低头轻笑。
这次她强硬取得盐引令已然让镇北侯府上下不满,接下来再不哄哄她的好相公,只怕这个人要憋出火来了。
在酒桌上随意搪塞了几句,顾十娘便让家丁驱车回家了。
屋子里空荡荡的,程思同并不在。
顾十娘将桂花烙搁在桌上,问洒扫的丫鬟程思同去了哪里。
“侯爷吃午膳未用便出门了,这会儿还不见回来。”
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人,顾十娘酒气上来,让丫鬟们都出去,自己挨着软榻眯了眼睛,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醒来时屋里已经点了灯,程思同目光灼灼地守在她床边,轻声轻语道:“醒了?”
玉庭伺候她穿衣裳熟梳洗,扫了眼桌上,空空如也。
顾十娘走上前去,双手圈住他的脖子,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道:“这几日忙些什么呢?”
她为商他为官,每日太阳升起,一起用完早膳出了这个门,两个人便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一天下来也说不上什么话。
程思同握住了她的手,顺着腻滑如白脂玉的手腕一圈一圈往上摸。
“朝廷要削藩了。”
顾十娘一愣,便被程思同拉到他腿上坐下,身子被一双钢筋般的铁手狠狠箍住。
程思同埋在她脖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心满意足地放松下来。
这几天可想死他了。
顾十娘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拧着眉,想到军营中那没来由查不出出处的刺杀,镇北侯又历来世袭,削藩削的是谁?
他们这镇北侯府可不就是最大的藩嘛!
她脑海中电光火石一碰,陡然惊呼道:“这可如何是好?”
“疼疼,疼。”程思同委屈地哀嚎道:“平日里想不到不见我这夫君,好不容易见着了还恨不得挠死我,我这胳膊可都要被你掐肿了。”
程思同还要再说,见着顾十娘眼睛一瞪,立马上下嘴唇一抿,闭嘴了。
顾十娘松开了手,仍然忧心忡忡。
他那胳膊比铁器还实,怎么可能被她掐几下就肿。
程思同贫是贫,人却是紧紧搂着不松手,探出脑袋小心瞧她。
“你是在担心我?”
“我不担心你我担心哪个?”顾十娘心里着急,心思上下之间竟然想不出什么法子能解这次突如其来的波涛海浪。
皇权大如天。
程思同轻轻笑出了声。
顾十娘握拳锤他,“我在这为你一颗心七上八下,你倒好,还有心思取笑我。忒没意思!”
她越是气恼,程思同就越是高兴,畅快极了抱着顾十娘狠狠亲了几口。
“怎么回事?”
程思同也不再逗她,刮了刮她精巧的鼻子,笑道:“咱们这镇北侯府的侯位皇帝若要就让他拿去,他拿去一个侯位,我转身便能另拿一个侯位过来。你忘了,我们程家爵位可都是从马上得来的。”
“是该如此。”顾十娘想了想,这才有了点笑意,心想自己是急昏头了。
程思同这几日忙上忙下,仔细一瞧,眼下青乌一片。
皇帝削藩,各个王侯伯爵府就该藏好自己的身子,不要让人注意才是,他倒好,怎么反而忙了起来往跟前凑去了?
程思同怀中温香软玉,又有夫人的芊芊玉手替他按着头,觉得这才是人间极致的享受,不由闭上了眼睛,昏昏欲睡。
“枪打出头鸟,你可千万不能做那急先锋。”
程思同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自家娘子太聪慧也不见得是件好事,连骗都骗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