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然沉默不语，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急火攻心之下，体内病症再次发作，隐藏在经脉中的血丝以数倍膨胀，肌肤开始裂开无数条枯朽纹理。
蠕动～蠕动～，血肉开始缓缓蠕动，如同荡漾的水浪波纹般起伏不定，一层又一层。
“呕～！”急火攻心之下，宁然口吐一滩血水，整个人跪在地上痛苦不堪。
秦炼欲要扶住宁然，却被一声打住。
“别碰我！沾染我身上的杀孽因果，会让你生不如死！”宁然咬紧牙关，硬生生将翻涌的痛苦如数吞咽。
他死死盯着秦炼，睚眦目裂说道：“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再这样给你们拖着，我会彻彻底底沦陷成为一具行尸走肉，接下来就只有无尽的疯狂杀戮，真到那个地步，你们拦不住我的！”
秦炼低眉思索，纵使对宁然从不曾有过任何好感，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儿时的伙伴寻死，依然没有让开前面的路。
“秦疯子！”宁然强撑气力，拖拽痛苦的身躯站起。
膨胀的血丝遍布皮肤表面延伸，最终应声破裂，流淌出无数鲜红血水，他宛如化作一头狰狞的野兽，压制不住本能的杀戮欲望。
肢体在扭曲蠕动，以一个极为诡异的姿势直勾勾环顾在场三人，毫不掩饰杀意凛冽。
距离最近的李腾哆哆嗦嗦，心惊肉跳，果然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只能小心翼翼挪步，悄无声息隐匿。
然而秦炼不为所动，他看得出来宁然的心思，想要用这种拙劣的伎俩骗过自己，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他冷哼一声，抬手欲要摁住那个肩头，却不料被硬生生震开，手心隐约之间有阵阵细微刺痛。
“你以为我在骗你吗？秦疯子，我说了一辈子胡话，最后弥留之际，与你说一次真话，可惜你却不信，真是造化弄人啊！”宁然笑意盎然，但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无比骇人。
秦炼横眉冷对，沉声说道：“你不怕死，我为何又要怕死？”
两人四目相对，仍是谁也不让着谁。
在一旁坐壁观上的姚神芝忍无可忍，提枪拨开秦炼退到一边，面向宁然说道：“滚！”
闻言此声，宁然二话不说，麻溜的拔腿遁走，顿时又恢复生龙活虎，丝毫没有一丁点的痛苦迹象。
“芝姐，你应该看得出来他在骗人，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他好，一旦真这样做了，就意味着我们会彻底暴露。”秦炼对此非常不解，至少在村里面，还能保住宁然周全。
姚神芝摇了摇头，没有接过秦炼的话茬。
而是回眸看向那个渐行渐远的瘦弱背影，随之长舒一口气，脸上乍现一抹笑容，喊话道：“臭小子，记得回来吃晚饭！”
宁然不禁顿了顿，举高手臂摆了摆，又再度义无反顾向前走去，“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这条路不好走，只是他有一个理由必须向前走，也只能不断向前走。
伴随着些许意料之外的插曲，宁然最终还是匆匆忙忙走出了院门。
而剩余的三人留在原地，秦炼自知讨人嫌，也没有过多停留，看了一眼姚神芝摇摇头，过后便遁走无影无踪。
不明觉厉的李腾嘿嘿一笑，轻声询问道：“我们还要不要吃晚饭？”
姚神芝脸色阴晴不定，提起长抛甩插入院门的石柱上定住，纹丝不动，继而一言不发走开。
李腾无可奈何叹息一气，不明白这些人的所思所想，于一个掉落尘土的丧家之犬来说，活着的滋味其实也还不错，又何必自扰心烦。
他仰头看着月光明亮，不过一会，肚子就跟着叫了起来，忙碌一天一夜，也到了该吃饭的时候。
同一片月色之下，宁然踩着轻快的步伐，独自一个人来到村庄面前阻挡的巍峨山峰脚下。
山峰高可入云，与日月同肩。
宁然抓住垂落的一根藤条，沿着腰间一圈捆住，踩着裸露的山石缓慢向上爬去，可是随之攀升的高度不断增加，山壁表面也越来越光滑，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豆大的汗水滑落脸颊，宁然却连三分之一的路程都没有爬完，倒也不是他不想用轻功登顶，只是一旦调动真气使用，经脉中的血丝就会膨胀作祟，痛苦难忍。
“真是麻烦，看来还是得求人啊。”宁然抹去脸颊上的汗水，拿起一颗拳头大的石头敲打山体。
伴随着一阵规律敲击，一个巨大身影以极快的速度穿梭在山间游动，不过片刻之间就来到宁然面前。
而在宁然的眼眸里面，倒映出一颗硕大的蛇头，吐着长长的信子。
宁然不禁吞了吞口水，浑身上下止不住颤抖，鸡皮疙瘩顿生。
因为小时候顽皮，喜欢和诸葛意到处惹是生非，被村民追赶过后，两人一般就会跑到这座山的幽谷里面躲起来，然后就被巨大的蛟蛇吓得屁滚尿流，由此给幼小的心灵造成巨大的阴影，遇见长蛇之物，内心都会不自觉起伏波动。
面对哑口无言的年轻人，大蛇吐出一口热气，腥味扑面而来，宁然顿时清醒，挤出一个笑脸说道：“陆怜姐姐，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陆怜若有所思，慢慢悠悠伸出一爪，好似要做什么作为交易，才肯答应下这个请求。
见到这一幕，宁然苦笑连连，自己身上最后一点钱财全部给了姚神芝，现在可谓是口袋空空，身无分文。
但话不能说得直白，只得装模作样的摸索衣袍，好一阵过去，也没拿出一点实质性的东西。
但眼前的画面好像非常不合常理，宁然立马反应过来，低眉仔细看去，蛟蛇生爪，得道化龙。
他一时间思绪凌乱，强行压住内心的震惊，支支吾吾问道：“难道……你已经……快要化龙……了吗？”
陆怜点了点头，身形变幻不定，忽而化作女子模样。
只见她身着一袭绿衣，英姿飒爽，身材曼妙多姿，婀娜窈窕，面净白洁，眉目似剑，一点朱唇红艳绽放，在月光耀耀之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堪比人间一抹绝色。
宁然怔怔出神，一时间愣住动也不动，就像一座石雕。
陆怜掩嘴一笑，出声问道：“不认识你怜姐姐了？”
听着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宁然清醒过来，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道：“这般好看模样，任是谁也会忍不住多看两眼，望请怜姐姐见谅。”
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害怕的大蛇居然是这般好看模样，且还能化形。
陆衍怜摆了摆手，对于眼前油嘴滑舌的小家伙心知肚明，直入主题问道：“你想让我送你上山？不过姐姐心里面明镜似的，以你的境界修为，登峰攀顶轻而易举，为何还要求我呢？”
在面对算得上朋友的陆怜面前，宁然没有隐瞒，将事情经过全部和盘托出。
“这样吗？”陆怜歪着脑袋，这些经历太过光怪陆离，更何况宁然早已经在她的心中定性，有前车之鉴。
宁然低下眉头，又从怀里面掏出那本老旧书籍，迟疑了片刻，直接交到陆怜手中，释然笑道：“怜姐姐当然可以不信，毕竟咱待一起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也自知自己是什么尿性，不过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也许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
话说完，他拍了拍腰间长剑，不动声色向上看去。
陆怜看得出眼前的小家伙有些失落，但有些事情不能劝，因为有些人认定了某件事情，他就一定会去做，这些人她曾见过无数位，他们前仆后继，悍不畏死，只是为了可以证明那个所谓的答案。
她轻轻一笑，把手里面的书籍收好，再次问道：“我很好奇，你要到离天最近的地方去干嘛呢？”
宁然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两个字：“斩天！”
闻言此声，陆怜微微一愣，如何也想不到小家伙的口气如此之大。
她不禁摇了摇头，笑言道：“自混沌初分，天地共存，阴阳平衡，因果轮回，给养万物生长，供栖息净土，而你却妄想斩天，岂不是要与这天地因果抗衡，与这天下万物抗衡？那么这样说来，怜姐姐也是你的敌人呐。”
面对陆怜的调侃，宁然不以为意，自己本就将插科打诨的本事练得如火纯情。只见他脸不红，心不跳，侃侃而谈道：“怜姐姐怎么可能是我的敌人，您可是我的好姐姐！至于与天地万物为敌，以我的境界修为就甭提了，无非只是小川湖泊面对大海江涛，可笑不自量罢了，也就是那微不足道的野草花木，抵不过四季更迭，终是昙花一现……。”
“闭嘴，闭嘴！你时间本就不多，再是浪费，可真就耽误了。”陆怜赶忙出声提醒，让滔滔不绝的宁然就此打住，再是这样胡言乱语扯下去，恐怕没个三天三夜都不够。
宁然露出得逞笑颜，毕恭毕敬抱拳说道：“好姐姐，帮帮忙，有时间请你吃酒。”
陆怜欣然应允，凌空踏出一步，示意宁然上背。
而宁然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一把抱住陆怜的洁白香颈，入眼峰峦起伏，又闻着她身上那股独特的香味，瞬间感觉飘飘欲仙。
“真白啊！”宁然出声感慨。
陆怜回首怒目，沉声问道：“你再说一遍！”
宁然悻悻闭上嘴巴，但眼睛是一点都不老实，比起身边不断后退的外在景色，还是眼前的美景更有一番滋味。
陆怜乘风而行，背上的宁然望眼欲穿，差点流哈喇子，行走江湖那些年，见过的美女不说多，最少也有三位数，可无一例外，始终都是庸脂俗粉，不如眼前之人身上所散发的飘然气质。
果然是印证了老乞丐那一句话：“美人在骨不在皮，唯有见心之内在，方得美景绝然。”
正当宁然还沉浸在思绪万千里面无法自拔的时候，陆怜已经悄无声息来到峰顶，见背上之人仍是紧紧抱住自己，毫无动静。
她不禁怀疑背上油嘴滑舌的小家伙不怀好意，是否还存有其他歪心思，接着抖了抖肩头，脸上更是皮笑肉不笑，试探说道：“臭小子，你还抱不够呀？是不是还要让姐姐好好陪一下你！”
而没有回过神来的宁然下意识答话：“好呀，求之不得。”
不过当话说出口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可惜追悔莫及，还没有来得及解释，就被怒气冲冲的陆怜直接从背上摔落。
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是学着对付姚神芝那一套故技重施，委屈巴巴说道：“我的好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人在没有任何防备之下才会吐露心声，这也能侧面表达出我的敬仰之情。但咱先说明白，绝对没有掺杂一点男女情爱，毕竟我才四十不到，在您的眼里面不过与一个孩童无异，我再喜欢，也不会赖上你不是。”
然而这一番自我解释的话，陆怜却感觉尤为刺耳，话里话外的意味，都在流露出自己的年纪太大，对于一名女子来说，这无异于触碰逆鳞。
纵然她不在乎，也会有些不悦，抬手就是拍在宁然脑袋上，故意阴沉着脸，冷声冷气问道：“你要不要捋一捋说的话？姐姐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对视上陆怜眼眸的那一刻，一种不详的预感让宁然止不住颤抖，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好在他临机应变的能力非常扎实，立马察觉到自己的话有错，赶忙及时止损，毕恭毕敬给陆怜锤肩掐背，低声下气的阿谀献媚。
“我的错，我的错，姐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谁见都得多瞅两眼，就这俊俏的模样，可比那些小狐狸精漂亮不知多少倍，咱不能生气，心里面更不能堵得慌，容易脸上长痘，也会滋生皱纹，心平气和才能保持美丽……。”
宁然滔滔不绝，装模作样给嘴上打两巴掌。
陆怜怒意全无，摆了摆手笑道：“从小就油嘴滑舌，只会哄姐姐开心，念你真心悔改，我也懒得计较，不过下不为例。”
宁然点头哈腰，连连应允，模样倒是有几分滑稽，惹得陆怜忍俊不禁，最终这件事也在和谐相处的气氛中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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