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前路漫漫,莫道回忆苦短,莫道迷雾重重,莫道来世珍重。只是这一世流连岁月,你可知负我良多,亲人负我,友人负我,天下负我,只是论起自己,何尝未曾负过他人。只见这青丝转为白发,我只知半生艰辛,半生孤苦,半生蹉跎,半生悔恨,只是若一切酸涩苦难至此半生,是否算得上幸运?青纱帐下,古佛山前,一方院落孤独坚持,只愿后半生江湖不见,一切过客自会两相忘……
窗外的梧桐树上还挂着稀稀落落的江南烟雨,在这样惆怅的天气中,府里迎来了新生的呱呱坠地,只见接生的阿婆抱着大红裹被从内屋走出,来到男子面前,低声说道,“老爷,是位千金。”
男子蹙了蹙眉,许久都未曾开口,身旁的阿婆进退不得。正在不知所措之时,男子开口了,“告诉夫人好生休养,待我忙完公文,自会来看她”。
阿婆应诺着便要着急退下,这周遭的空气着实令人有些拘束,就像这细雨迷离的天气,仿佛连气压都有些让人抑郁。
正当男子踏出小院之时,又回头对阿婆喊道,“等下”。随后望着周遭思索片刻,说道:“转告夫人,这孩子便取名晚春吧。”说完抬脚便匆匆离去,冒着这绵绵细雨,像是逃避一般往门外急促地走了,身边的小厮猝不及防,连忙小跑步跟了上去,手中的伞也来不及撑起。
阿婆见男子走后,方才深深呼吸了一口大气,站在门口定了定神才掀起软帘进了屋去。屋内的血腥气息还未散去,因着外面的细雨刚生产的夫人不能受风,窗户都还紧紧地闭着,一席荷塘锦鲤的屏风后面,夫人发丝凌乱却未在床褥上好好地躺着,只是虚弱地靠着床帏神情落寞,这抹神态更衬得那张失了血色的脸颊尤其得楚楚可怜。
阿婆正准备开口,女子便细声唤道,“我都听见了”。这话语说得心平气和,细细品来却是满眼的落寞心思,那几近毫无血色的脸颊当真是我见犹怜。女子说着便要下床去抱孩子,床边的嬷嬷丫头着急忙慌地劝阻,一人一边地搀扶着。这接生的阿婆倒算得上机灵,快步便将孩子递到女子手中,宽慰道“夫人莫急,小姐都好,眉眼与夫人无二样,长大后定是个美人。”这婆子专挑的好听来说,襁褓中的孩子,一眼看去便知道生的清秀却谈不上天生丽质,与她娘亲相比定是比不了的,唯一让人惊艳的唯有那一双眼眸有着独特的魅力,如秋水深潭清澈又动人。
女子倚着床头,抚摸着襁褓里新生孩子的眉眼,心里清楚得很,要论着长相,孩子其实更像父亲多一些,这般的五官若是个男孩怕才能笼络住父亲的心吧。女子不由得掉下泪珠来,口中默念,“晚春,晚春”。女子示意身旁的嬷嬷拿了赏钱交予接生的阿婆,阿婆颠了颠赏钱的分量,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不少,忙说着“谢谢夫人,谢谢夫人。”嬷嬷帮衬着阿婆收拾收拾东西,便将人送出屋外请小厮代为引路。
阿婆刚走,只听见清脆的声音打乱了院子里的寂寥,“夫人,真不知道老爷怎么想的,老爷虽不是高官门第,那当初也是响彻京师的才子,怎么能对小姐如此随意,起了个叫晚春的名字呢。”询着声音便能瞧见床畔正站着一位年轻的丫头,穿着杏粉色的外衫盖着下身桃红的长裙,脚上蹬着绣花布鞋,头上的发钗挂着小颗珍珠,虽不名贵但也显得轻俏可人。丫头跺着脚,甚是气恼,连着头上的珍珠都跟着晃动不已,一张脸被薄薄的红雾遮盖住了。
丫头还未说完,嬷嬷立即拽着她的袖口,眉眼瞪着,厉声喝道,“玉儿,休要胡言”。听到嬷嬷的呵斥,这丫头顿时失了声,懊恼地轻拍嘴唇,眉眼紧蹙,意识到自己的话怕不是在夫人的伤口上撒了盐,这才怯生生地看着床边的女子。
女子却好似什么也没听着,只是淡漠一笑,又低头逗弄着孩儿,只是轻声说道,“夏至未至便是晚春,气候适宜,温暖而不燥热。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这时节也是蛮好。”只是这番言辞,不知在宽慰别人还是宽慰自己。女子示意嬷嬷取来一木盒,打开后是一块翠绿通透的平安扣,这枚平安扣虽看着小巧,但玉质和精巧度却是一番佳品。女子亲自为孩子系上平安扣,俯身亲吻上孩子的脸颊,低声说道,“晚春,晚春,娘亲惟愿你平安长大,未来切莫嫁入深宅大院,受尽桎梏,只要寻一普普通通的好人家,安稳度日,儿孙满堂。一生平淡,一世喜乐,这才是最最最重要的。”
就在此时,孩童像是听懂了一般,睁开眼望向女子,小手摸上脖子佩挂的平安扣,一双眸子弯成了天边的月牙,竟万般识趣地笑了。嬷嬷以及那个叫玉儿的丫头看到了,赶紧与女子分享,“夫人,你瞧小姐定是听懂了,如此伶俐,以后一定是个聪慧的孩子。想来,未来小姐一定听夫人的,一世平安喜乐。”
女子这才展露出了笑颜,一双眼眸也算消弭了些许阴郁。主仆几人心情总算是愉悦了起来,这屋内死气沉沉的气息随之也消散殆尽,就连屋外那缠绵不绝的细雨都停了下来,院子里只剩下了这一片湿哒哒的地面。随着天空放晴,高大的梧桐树叶交错着,一点点阳光便透过叶片穿进了院子,落在这湿哒哒的地面上,交错成一幅崭新的画卷。然后,这晚春里的阳光一点点透过窗户纸映进了屋里,好似天气放晴,一切便甚是明媚。
若是时光能够定格,这般相知相扶的美好也甚是珍贵,是值得收藏的。只是若干年后,谁又能知这命运是如何捉弄?一片片真情又会不会随着岁月变迁,怎样荒唐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