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宇回京,凌栖梧来接他:“长卿智解秋水之围,果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都是熟人,别说套话!”风宇笑道,“今天不陪你的棠儿了?”
“瞧你说的,我是那种重色轻友的人吗?”凌栖梧将胳膊搭到他肩上,“你一贯不爱浮名,为了一个颜三小姐,竟做到这个地步,值吗?”
“不说这个了!”风宇道,“我们太子殿下心怀天下,不也为了一个苏棠折腰吗?我与她注定有缘无分,从此以后,就再无瓜葛了!”
“好!”凌栖梧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回家!”
“嗯!”
帝京最近在筹办两件喜事儿,一件是梁家跟戚家联姻了,另一件是季家跟江家联姻了。梁家的小儿子梁平居然向戚家的嫡女戚羽求亲了!江旷跟季兰的婚事倒是在风宇的预料之中。
还有一件事风宇觉得有些愧疚,颜开跟戚荻本来已经议婚,可因为颜如玉的事,颜家被各大世家疏远。现下戚家与一流世家中势力最强的梁家联姻,只怕戚荻与颜开的婚事是不大可能了。
风宇回京后就闭门谢客了!每日在家学画,他命风卫潜入青花小院取来了颜如玉埋在幽岚花树下的坛子,本以为是坛佳酿,没想到是本无名画谱。
他一张又一张地铺纸临摹,心情复杂。不知该说自己慧眼识人还是眼光独到?二十二年的人生中,他头一次这样喜欢一个姑娘,偏偏这是段没结果的缘分,还是他单相思!
风卫过来禀报:“公子,戚大小姐求见!”
“她来做什么?”
“她说是为了颜家的事,希望无论如何能见您一面。”
“请她进来吧!”颜家的事确实是他对不住人家,如果能够补偿一下颜开,他心里也好受些。
“戚荻见过风公子!”戚荻一进来就跪在他面前,“我求求您,帮帮我和容和吧!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可现下三妹嫁到梁家,颜家又被孤立,只有风公子您可以帮我们了?您和太子殿下一向关系甚好,只要您帮忙去求求太子,太子允了这门婚事,二弟和三妹还有梁家也不会说什么的!”
“此事不能牵连太子!”风宇道,“不过戚大小姐若真想嫁与颜二公子,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戚荻道,“只要能让我和容和在一起,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你要想清楚!”风宇道,“如果你要嫁到此时颓势渐显的颜家,就得背弃正显达的戚家,舍贵求贱,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我只是一介女流,不曾妄图显达富贵,只想与心爱之人白头偕老。”戚荻道,“我要嫁的是颜开这个人,不是他的家世!他不曾因我庶出而弃过我,我又怎会因他危难便舍了他?”
“好!”风宇道,“那在下就预祝戚大小姐马到成功!”
风宇亲自去了颜家赔罪,并将戚荻这些话转告给了颜开。
颜开赶到戚家时,戚荻已经净身出户,从此与戚家再无瓜葛!
“荻儿!”颜开看着一身布衣的她,也顾不得许多规矩礼教,他将人拥入怀里。
“容和!”戚荻哭着道,“我本以为能够风风光光地嫁给你,如今怕是连份嫁妆都备不齐了。你可会嫌我?”
“傻瓜!说什么傻话呢!”颜开道,“你还有我啊!我不要什么嫁妆,我只要你!以后,我就是你的依靠!”
风宇和江旷立在远处。江旷道:“想不到这个戚大小姐平时柔柔弱弱的,竟会为了颜容和背弃家族!那可就是放弃了荣华啊!”
“比起一生一世一双人,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风宇评道,“我倒觉得这个戚大小姐不一般,能够看破冷冰冰的浮华,参得透红尘的真谛,难得!难得!”
江旷学着他以前调侃自己的语调问:“怎的,你也看上了?”
“不提也罢!”风宇道,“我确实看上了!但我看上的那人离我太远了,我们之间阻隔着万水千山,看上了又能如何呢?我看得上她,她还看不上我呢!”
“这可真是稀奇事!”江旷打着折扇学着他曾经的话戏谑,“我们风公子不是常说:若我看上了一个姑娘,别说她只是订婚,便是成婚了,我若喜欢,也必定会竭尽全力去争取!怎么真遇到了,你反倒是怯了?”
“容我想想吧!”风宇道,“她的身份实在太过不凡,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
“你喜欢的是郁孤颜吧!”江旷叹道,“你以前从不直接插手朝中事务,更不轻易显露才华。如今好端端地去了锦城,还亲自去解了秋水之围。
你早已与我一样,明明知道那人不该爱,可就是爱上了!违逆本心只会让自己难受,不要因为一时的怯懦就放弃掉所有可能性!你看我听了你的,不也跨越了阻隔与兰儿终成眷属了?”
“看来你们之间的误会解除了!”
“是啊!”江旷笑道,“你是对的。起初我带着偏见,过分夸大了她的骄纵。真正相处下来才发现自己之前的看法是多么肤浅。她啊,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小丫头,本心并不坏!
以前我想自己应该是喜欢守规矩的大家闺秀,遇到她我才发现,每天有这么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在身边,日子真的会有意思很多!她会生气、会难过、会为自己争取,也会在我怯弱的时候给我鼓励……”
“……”风宇听得有些酸,以前太子在他耳边说棠儿,现在江旷在他耳边说兰儿,何时他才能拥有他的颜儿呢?
公主府已经竣工,颜如玉经过盛大的加封仪式后,正式入住公主府。她将凌九昭也抱到公主府,不管怎么说兰芷与她之间也是缘分匪浅。现下她也做不了别的,就好好替兰芷养着儿子吧!
金执此去帝京,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带回当年跟随先太子去帝京、已经失踪多年的妹妹兰芷,他本想让人把兰芷带回南朔来,没想到兰芷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样也好,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让羽七将所有知道兰芷身份的人灭了口,金执去了公主府。
颜如玉才将孩子哄睡下,对于金执动不动就闯她房间这件事,她现在已经淡然。她朝金执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噤声。金执索性一个飞身落到床前,颜如玉正躺在床上拍着凌九昭哄他入睡,金执脱鞋躺到床上。
“你干嘛?”颜如玉紧张地抱住襁褓里的孩子,小声道,“你答应我不杀他的!”
“想什么呢!”金执觉得好笑,抬手在她额头轻敲了一下,“我乏了,躺会儿。”
“最好是这样!”颜如玉轻轻将身子往里挪了挪,她小心翼翼地将孩子也往回抱了一些。
金执果真躺在床上睡着了。
看着他俊朗的侧脸,颜如玉暗叹造物主的神奇。当年女娲娘娘抟土造人时,必定是精心塑造了他的祖先吧?不然他怎么能生得如此好看?
“别老盯着我看!”金执侧过身道,“乏了,睡觉!”
“哦!”颜如玉笑得明目张胆,这一幕像极了一家三口,真的好温馨!
金执已经习惯了照顾颜如玉,对于凌九昭,他却心情复杂。这是自己的亲侄子,可也是仇人的孽种!要怎么处置他呢?凌竹实又是否知道了兰芷的身份,故意送她的儿子来南朔?这一切他现在还不得而知!
羽七也明显地发觉了公主殿下给主子带来的改变,从前的主子对所有人都防备,榻上岂容他人安睡?更别提如此细致入微地照顾一个女子!
八九月有许多的佳节,中秋是一家团圆的日子。按理颜如玉刚认祖归宗,怎么也该跟众多的皇族见一下。可是别说中秋,就是快到了重阳节,也没人提一下。
除了郁孤染,颜如玉再没见过别的皇室。凌九昭在公主府被照料得很好,金执夜夜来公主府与二人同眠。二十年来,他少有睡得这么安心的时刻。
关于凌九昭,金执还没有好的想法,但至少目前为止,他不想杀他。颜如玉时刻将孩子放在眼前,金执也不好动手。
郁孤台。
“夜夜都宿在公主府?”郁孤染将琴打翻,“这个金执,真是越来越不把我郁孤皇族放在眼里了!”
所谓佞臣,必然是触犯了神圣的君权、与君主相悖逆的重臣。金执就是这样的存在,他十二岁被前太子看重,后又得了一心修佛、少问世事的皇帝郁孤容安的青睐,是历史上最年轻的一品大员。
郁孤染作为太子,全靠金执的帮扶才维系了正统,可也因为金执的专横,他成了手无实权的傀儡太子。
重阳节当天,郁孤染设计了一场刺金行动。他命人埋伏在郁孤台外,请来金执共庆重阳。重阳对金执来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九月初九,正是他的生辰。近来四方还算太平,又有颜如玉的陪伴,金执还算给郁孤染面子。
才到了郁孤台下,羽七便察觉出不对劲:“主子,这郁孤台地势险峻,恐有埋伏,咱们要不还是回去吧?”
“来都来了,哪有门都不进就回去的道理!”金执轻笑,“不必叫羽卫,我倒要看看咱们的殿下到底长进了多少?”
“是!”
单看郁孤台的缀字便知是高且平之地,视野开阔,环境优美。这里是先太子最喜欢的地方,幽岚花已经开到头了,花瓣如雨纷纷而落,金执面对这满地残花心情微微有些惆怅。
“臣拜见殿下!”金执待要行礼,郁孤染忙迎过来阻止:“太尉大人不必多礼!”他一面拉着金执入席一面道,“本宫得知重阳是太尉生辰,特在此备下薄酒小馔,今日咱们不醉不归!”
“多谢殿下!”金执接过郁孤染亲自斟的酒满饮。
郁孤染笑道:“太尉果真爽快,来,咱们再喝。”
“请!”金执又饮下一杯,郁孤染又给他斟……两三坛几十年的宫廷陈酿多半都是被金执喝完的,郁孤染只偶尔陪饮一两杯。
金执是酉时来的,直喝到戌时。见金执醉态愈加明显,羽七劝道:“主子,您醉了,时辰也不早了,要不咱们回吧?”
“诶~”郁孤染佯作醉态对羽七道,“回什么回!没看到我与太尉大人喝得正尽兴呢?”
“对!”金执也晃着脑袋道,“我没醉,不回!”
“可是玉颜公主哪里?”羽七搬出郁孤颜,“您再不回去公主该担心了!”
“是哦!”金执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玉儿该担心我了!”
眼见着金执要走,郁孤染忙拽住他道:“这有什么!让羽七回去通报一声不就是了?”
“在理在理!”金执朝郁孤染笑笑,对羽七道,“去,告诉玉儿,我晚些再去陪她。让她先睡,不用等我!”
“主子!”羽七还要说话,郁孤染喝道:“羽七,这可是太尉大人的意思。你连他的话都不听了,是想犯上吗?”
“属下不敢!”
羽七离开了郁孤台,金执又被郁孤染灌了不少酒。埋伏在屋子里的刀斧手,以摔杯为号。郁孤染试探着推了推金执:“太尉大人?太尉大人!”
金执倒在桌上,没有任何反应。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郁孤染正要摔杯,金执随手一扫酒杯便砸到地上。
“咣当”一声,屋里的刀斧手冲了出来。郁孤染心下一颤,忙装死趴在桌上。金执还是醉态,摇摇晃晃地又站了起来:“来,喝!”
“杀了他!”刀斧手一齐砍了过来。金执轻巧化解了这群莽夫的招式,夺过一把砍刀就将十几个刀斧手全杀了。
拿出帕子擦了擦溅在手上的血迹,金执冷哼:“一群废物!”丢掉帕子,他兀自走了。郁孤染的身子忽然抖了起来,金执在郁孤台出了事,会不会借此机会废了他?他有没有怀疑到自己?现在该怎么办?
羽七已经在外面候着了,太子这么明显的意图,真以为全世界都与他一般天真吗?这种小把戏,主子遇到了太多次。那群答应送死的人也真是蠢,十几个人藏在屋里还不知道收敛气息,他和金执一到郁孤台上就察觉出来了。
见金执玩够了走出来,羽七抬手禀道:“主子,干净衣裳已经为您备好了!”
“嗯!”金执上了马车,发现这身衣服的做工跟以前的不太一样,“羽七,这是哪家做的衣服?”
“是公主给您做的!”羽七笑道,“她特意要了您的衣裳尺寸,说准备给九皇子裁件新衣,顺便给您做一件。”
“她要你便给?”金执佯怒,“你将我的生辰也告诉她了?”
“这……”羽七感觉金执不是很高兴,可是他都已经做了,总不好不承认,“属下知错!”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金执换了衣服,马车在公主府门前停下。羽七特别识趣地守在外面,金执走进公主府,眼睛忽然被人从身后蒙住:“猜猜我是谁?”
“玉儿!”金执轻笑,除了颜如玉谁敢这样放肆?除了颜如玉又有谁能让他毫无防备!
“不好玩!”颜如玉放开他,站在台阶上道,“有一样你肯定猜不到,别动啊!”她从怀里掏出丝巾将金执的眼睛蒙上,“小金,生辰快乐!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青山不老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翁!”
“小金?”金执大笑,“玉儿可真敢说。”自己整整大了她十四岁!
“这你就不懂了吧!”颜如玉扶着他往里走,“这叫昵称。只有对极为亲近之人才能用的,比如说我和戚荻,我都叫她小荻,她都叫我小玉。除了她我可没这么叫过别人,这不是你生辰嘛!寿星最大,我为你破例一回。”
“那就多谢公主殿下了!”金执由她扶着进了房,颜如玉将人安置在墙边。
“好了!”颜如玉道,“可以看你的生辰礼物了。”
金执摘下罩在眼上的纱巾,他此时正面墙而立,上面挂着一副他慵懒谁在榻上的画像。画中的男子面容俊美,姿态闲散,真真是一幅谪仙懒卧的绝妙图景。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吧没什么别的长处!”颜如玉道,“我也很想像那些大家闺秀一样给你弹个琴唱个曲儿或者是跳个舞什么的。可这不是都不会嘛!你将就将就!”
“不将就!”金执还是一贯淡淡的语气,颜如玉正要说话,金执揽住她笑,“我很喜欢!”
“说话就说话,不要老动手动脚!”颜如玉推开他。
金执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方才分明只动了手,现在这才叫动手动脚。”
“你!”颜如玉正想驳斥他,离得近了,她凑近金执的脸嗅了嗅,嫌弃道,“你身上好浓的酒味儿!刚刚我怎么没有闻到?”
“许是我吃了解酒丹的缘故。”金执低头靠近她,“不喜欢?”
“废话!”颜如玉抬手挡住他的脸,“你快放我下来。既然喝了酒,就赶紧回去沐浴就寝吧!好好睡一觉,省得明早起来头疼。”
“好!”金执在她掌心吻了一下,将人放到床上去,“听你的!”
颜如玉才坐起来,又被金执推倒在床上。他扫了一眼房间:“你今天不怕我杀他了?”
“你人都在这儿了,当然就没闲工夫杀人了!”颜如玉两手挡在身前,“你快回去吧!我要睡了。”
“玉儿!”金执忽然觉得身上很热,脸烧得厉害,“我难受。”
“酒喝多了当然难受。”颜如玉道,“你赶紧回去吧!总在我这里睡也不像话。虽然我不知道南朔的风俗是什么样的,但你这样做我感觉很无辜啊!”
金执不解:“无辜?”
“对啊!”颜如玉道,“男未婚女未嫁的却同榻而眠,虽然咱们之间的确是清清白白的,可是说出去会有人信吗?我可还没觅得如意郎君呢,名声先被你给败了。难道这还不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