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
如果还是以前的陈玉成，他说出这番话出来，就算他是一军之长也没有人听，但随着虎跳涧、天堂寨、漕河集三战，他的威望顿时到了一个极高的高度，连一向与一军之长并驾齐驱的监军似乎也矮了下去。
说白了，太平军现在面临的主要任务是打胜仗，而不是营造心目中的小天堂，在战场上的威望远高于宗教上的，杨秀清之所以能够凌驾于创立了拜上帝教的洪秀全之上，也是这个原因。
故此，虽然有些疑惑和腹诽，但众人还是竖起耳朵静听。
“湘妖只有六七千人马，我军还有五千多，何况还能依托城池防御，古人云，五则围之，十则攻之，虽然湘妖确实是赫赫有名，但他们的战力最多与八旗骑兵差不多吧”
“我等连精锐的八旗骑兵都打败了，难道没有信心击败湘妖？”
杨震继续腹诽，“以前你是左四军正典圣粮，监督一旅，在湘潭与湘妖作战时几乎全军覆没，那时便有了畏惧湘妖的心思，难道这时又信心大振了？”
陈玉成继续说道：“我自然是有信心的，湘妖与我对比，他们所侍者，一是死战不退后的勇气，二是从洋人那里购得的大量新式火器，特别是后者，由于其射程远过我军，甫一接战，在彼等火枪攒射下立时就扑倒一大片”
“进而胆寒了我军将士的心，冷兵相接后，彼等采用的是戚继光大帅练兵的法子，阵法森然，刀枪配合，进退有序，不是一腔武勇能够轻易击退的”
“但是，无论如何，他们的兵种组合与我军相似，主力还是火枪兵、长枪兵、刀盾兵，用途也差不多”
“我军已经在卧龙岗歼灭了三百真正的湘妖，虽然是埋伏战，但同样是一个值得骄傲的战绩，另外监军督领军队用新练法子击败了湘妖悍将彭玉麟，虽然只是一场小胜，但也说明了只要我们运筹得当，还是有可能在正面击败湘妖的”
说到这里，他的心里顿时通亮起来。
“如果趁此机会在这里大败湘军，彼等就不得不退回长江南岸修整，不就给了我两三个月的练兵、试制新式武器的时间？”
心下更是大定。
“据我所知，由于塔齐布是满人，名义上他是湘妖的大统领，实际上，湘妖主要将领都是罗泽南的学生，他才是实际上的真正首领，罗泽南此人，一向奉行阳明心法，与曾妖是一拍即合”
“罗妖在乡下授课时，奉行的并不是四书五经，而是孔夫子的六艺那一套，故此，他的门下多半是文武双全的，与我等交过手的李续宾等人都是如此”
“罗妖与曾妖另外一个相同点就是不喜奇谋，专司结硬寨打呆仗，意图磨练新练兵勇，现在看来，他们的目的显然达到了，原本是用极高的饷银、宗法乡梓羁绊的兵勇由于对我军连战连胜，这勇气和坚韧也历练出来了”
“从广西出发以来，凡是与我军对战的清妖，没有一个不是死伤了一成就四散奔逃的，向荣楚妖好一些，但也有限，最多两成就坚持不住了，但湘妖往往能在伤亡三成左右时还能呼喊厮杀就是明证”
“我在大别山、漕河集战役的战绩显然已经传到罗泽南的耳朵里，在他看来，先后在半壁山、富池口、田家镇大败的太平军已经不足为虑了，只要击败我这一部便能势若破竹了”
“但若是我紧守城池，彼等以微薄兵力进行攻城战，还要时刻提防韦国宗、罗总制等人的支援，显然也是忐忑不安的”
“故此，我决定修书一封给罗泽南，邀他在蕲州城下会战，会战方式由他挑选，我都会答应”
杨震也是读过书的，不禁哑然失笑。
“检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给我们开玩笑？”
陈玉成摇摇头，“不是开玩笑，我刚才说过了，若是没有练兵两个月，我也不敢做出这样的决策，但有了两月练兵之效，加上已经在多场战斗中验证，我倒是更加有信心了”
“何况，就算罗泽南不答应也无妨，以我军现在的战力，兵力并不处于绝对劣势，还是守城一方，外面还有韦国宗等人随时赶到，若是这样还不能取胜，那么就是天不佑我太平军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需要找一个勇士前往罗泽南大营去下书了”
众人听了都是默然。
太平军与湘江势同水火，可以说太平军自从成军以来损失的人马还没有最近一年多湘勇出现后多，对于抓到的双方人员，除了极少数，大多数也是立即斩杀的了，若是罗泽南对陈玉成此举嗤之以鼻，下书的人肯定是有去无回的。
“我去！”
正在沉默中，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喊叫。
半晌，一个人走了过来。
“程学启！”
众人皆是大惊，陈玉成更是有些意外。
此人自从两个月前被以前的自己派到皖北打探消息后，就一直没有回来，现在突然出现在蕲州城，众人自然都是有些惊讶。
只见此人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与丁汝昌的狡黠、猥琐判若两人，其相貌也颇有些清秀，但却不是陈玉成那种柔美，而是一种英俊之气。
与丁汝昌从小因为家贫四处帮工不同，他可是安徽桐城一带有名的“侠士”，从小读书不爱四书五经，独喜兵法，又爱好拳脚武艺，黑白两道都吃的开，原本陈玉成对他的期盼是远在丁汝昌之上的。
实际上，此时的程学启也才二十五岁而已。
陈玉成有些明白了。
“以他的能耐，丁汝昌能够从天堂寨出来，他岂有不能从某个山头出来的，他如今毫无风霜之色，显然不是一早就回来了，藏身在左近村舍待机而动，就是已经投靠了清军！”
“他的安徽本地人身份，游侠带来的人脉，很容易就能得到清军的信任的”
“但他现在回来又是为何？”
见到陈玉成递过来的异样目光，生性聪慧的程学启岂有不知的，只见他单膝跪下道：“检点，请先治属下欺瞒之罪”
此话一出，更是举座皆惊。
陈玉成更是明了，不过当着众人的面他也没有点破，只是淡淡道：“为何回来？”
这就是一语双关了，在座的但凡有些慧根的都会明白，但慧根显然不是任何人都能拥有的，陈玉成麾下几人，单论行军打仗，像梁成富、刘昌林都是一等一的猛将，刘昌林更是后期太平军的头几号猛将，但论起智谋和聪慧除了他自己显然并无几人。
但是，当他将目光扫过去后，他见到了丁汝昌正在躲闪的眼神，那种眼神稍纵即逝，陈玉成一下就明白了。
“自己麾下诸人中，丁汝昌的慧根还在其他人之上啊，或许他本就与程学启熟识，又是新近加入太平军的，心有戚戚焉吧，连一向以聪慧狡黠自诩的马融和也是懵懵懂懂”
扫到张宗禹时，他同样见到了某种目光，与丁汝昌的躲闪不同，那时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
其他人不是懵懵懂懂，就是毫无表情。
程学启身躯微震，“检点，职部既然回来了，那就是打定主意不走了”
“哦？”
“不瞒检点，诸位，我北上皖北时恰好碰到了一位昔日的友人，此时他正在帮办围剿捻军大臣袁甲三门下办事，同样是去皖北募兵的，见到他后，职部没有经受住他的撺掇，决心加入淮军......”
“你......”
“好贼子！”
“检点，还不将其拿下！”
众人皆是大叫，陈玉成不为所动，笑道：“他既然回来了，就说明又有所回心转意了，不妨听他讲下去”
又道：“你的那位友人是谁？”
“此人姓李，名鸿章，字渐甫，从小与职部交好，此人虽然是书生出生，但对兵法也不陌生，职部与他家相距不远，当时我以任侠闻名，他则以读书聪慧著称”
“当时我俩都抵达了以前捻军大兴的蒙城附近，一席交谈之后，我便决定加入淮勇了，不过我虽然加入了淮勇，也不会不辞而别，便准备找到丁兄弟，让其将话带给检点，可惜一直没有找到”
“后来听说检点正带兵在大别山区作战，便赶往那里，从而得知了检点的一系列战绩，职部得知后又准备改弦更张了，但还是有些疑惑，想请检点为我解惑”
“说来听听”
“检点，你为何放了太平军视如仇雠的湘勇、潮勇？”
陈玉成心理一凛，暗道：“要不要摈退左右？”
半晌，他还是决定开诚布公。
“眼下这些人不出意外的话未来几年都将成为我的得力臂助，想要稳住职位、军队，又离不开杨震与杨秀清的关系”
便道：“如果在每一场战事结束后，我们都不加区分地将所有俘虏全部杀掉，假以时日，任何敌人遇到太平军后不是逃跑便是死战到底，若是逃跑了，看起来对我军有利，但敌人主力尚存，依旧不利”
“若是死战到底，对我军的伤害更大，若是知道了我军并不残忍嗜杀，兵败被俘后还能放回，作战时就不会死战到底，差不多的时候，比如死伤两成左右时就投降了，这样的话岂不是对我军大大有利？”
“何况，我放回去的都是极少数，若是大股人马显然是会区别对待的，没准也要尽力将其吸引进我军，湘妖虽然凶残，但其训练有素，加入我军岂不是让我等如虎添翼？”
当然了，他这是说堂面话，眼下太平军没有饷银，日常所需都是从圣库中开支的，就这一点，就很难吸引湘军、淮军俘虏。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