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大内深处,睿思殿的铜漏已敲过三更。赵佶蜷缩在蟠龙纹檀香木椅中,龙纹皂靴踏碎满地的碎瓷,那些冰裂纹片在烛火下泛着幽光,恍若昨夜梦境里太祖皇帝瞳孔中的金光。他的手指神经质地摩挲着案头的《大晟乐书》,书页间夹着的柴氏宗谱已被冷汗浸透。
“官家,该用参汤了。”贴身宦官王继恩捧着鎏金托盘跪倒在地,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赵佶猛然惊醒,指节叩在《大晟乐书》上发出脆响:“去把李铎坤叫来。”话音未落,案头的《千里江山图》轴突然自行展开,画中艮岳奇石竟渗出暗红水渍,形如枷锁。水渍顺着丝绢纹路蜿蜒而下,在月光下凝结成‘天命’二字,转瞬又被烛火舔舐殆尽。
当值宿卫李铎坤踩着满地月光而来时,正撞见赵佶用朱砂笔在舆图上反复勾勒。御案前的博山炉里,龙涎香混着血腥气,原来皇帝右手虎口处还渗着血珠——那是方才捏碎汝窑茶盏时留下的伤口。
“臣在。”李铎坤垂首跪地,玄色锦袍上的獬豸纹在摇曳烛光中若隐若现。他腰间玉带上悬着的金鱼符微微发颤,那是枢密院新铸的调兵凭证。
赵佶突然将舆图扯到地上,绣着山河社稷的明黄绸缎扫过李铎坤的靴尖:“张叔夜的囚车走到哪了?”话音未落,殿外传来乌鸦夜啼,惊得他打翻了鎏金酒壶。殷红的酒液在金砖上蜿蜒,竟与舆图上的黄河水脉重合。
“回官家,巳时三刻过了大名府。”李铎坤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按行程,三日后可抵汴京。”
“不能让柴进进开封府大牢。”赵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龙纹中衣上的血渍在烛火下愈发刺眼,“太祖爷的眼睛……在太庙盯着朕。”他忽然指着虚空尖叫:“你们看!那龙纹在动!”龙纹锦缎上的金线突然扭曲,仿佛活物般游动起来,赵佶踉跄着后退,撞翻了鎏金烛台。王继恩慌忙上前搀扶,却见皇帝瞳孔中倒映着扭曲的光影,仿佛有无数金龙在吞噬他的魂魄。
李铎坤垂眸掩住眼底的嘲讽,心中暗忖:“这昏君竟被太祖托梦吓破了胆。”面上却愈发恭敬:“官家万安,臣定为您分忧。”
李铎坤府邸的书房里,四盏青铜雁足灯将人影投在素纱屏风上。林书泽翻动着枢密院谍报,鹅毛笔尖在‘柴进’二字上洇开墨团:“枢密院行文已过,柴世宗一脉只剩这独苗。若此时劫囚,恐……”
“书生懂什么!”刘腾文的铁剑突然横在他颈侧:“官家要的是结果,不是利弊!”滕岳峰忙按住堂弟的肩膀,甲胄相撞发出清脆声响:“兄长慎言,林大人说得有理。”
李峰岩轻抚胡须,案头《资治通鉴》正翻到陈桥兵变那页:“当年太祖杯酒释兵权,如今……”话未说完,刘腾文的剑柄已重重磕在他头盔上:“腐儒休要妄议圣朝!”
“诸位且看。”林书泽展开舆图,朱砂笔点在黄河渡口,“此处河道狭窄,囚车必经之地。”
“那是杨林的防区!”滕岳峰脱口而出,“去年秋狝时……”话未说完,刘腾文的剑柄已再次袭来。
李铎坤突然拍案而起,獬豸纹锦袍扫落案上茶盏:“够了!”他抽出腰间玉鱼在舆图上划出弧线,“杨林部虽有三千禁军,但囚车寅时渡河,我等卯时动手,务必在晨雾消散前完成。”
“末将愿领死士!”刘腾文单膝跪地,铁剑直指北斗。
“不可轻举妄动。”林书泽按住他的肩,“杨林与柴家素有旧怨……”
“住口!”李铎坤的目光扫过众人,“官家只要柴进,其余人等……”他做了个抹喉的手势。
刘腾文突然冷笑:“我倒想起两个人。”他从袖中抽出两份卷宗,“栾承志,沧州盐枭出身,善使九环刀;姜德韬,东京厢军教头之子,自幼习练镔铁双刀。两人皆在我麾下做什长,上月刚因斗殴受罚。”
“用亡命徒?”李峰岩皱眉,“若事败……”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刘腾文拍案震翻烛台,“当年狄青夜袭昆仑关,不也用了死囚?”
李铎坤眯起眼睛:“明日巳时,带他们来见我。”他的手指划过案头《武经总要》,书页间飘落一张契丹狼头图腾。
林书泽瞳孔微缩,不动声色地将图腾收入袖中:“大人,若杨林追究……”
“就让他追究好了。”李铎坤冷笑,“柴进若死,太祖遗训便成废纸;柴进若活,便是我们制衡张叔夜的筹码。”
滕岳峰突然开口:“末将愿率亲卫扮作盗匪,事后……”他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李峰岩抚须沉吟:“需得伪造梁山泊余孽作案的痕迹。”
“好!”李铎坤击节赞叹,“林大人拟旨调杨林部移防,刘将军准备火油硫磺,滕将军联络汴京丐帮……”他的声音突然压低,“事成之后,柴进……要‘意外身亡’。”
林书泽蘸着茶水在案上写下‘一石二鸟’,又迅速拭去。
青石崖云雾翻涌,刘信奇握紧斩马刀的手青筋暴起,赤发在风中狂舞如火焰。他身长八尺有余,身着青布短打,腰间缠着豹皮腰带,左腕一道三寸长的刀疤从手背蜿蜒至肘弯。最奇的是满头赤发,在暮色中竟如燃烧的火焰,映得眉骨处那道斜贯下颌的疤痕泛着暗红。
许贯中挡在山径中央,道袍被山风掀起猎猎作响:“梁山气数已尽,你去送死么?”
“我叔父在囚车里!”刘信奇嘶吼着,额间朱砂痣随呼吸明灭。他身后石壁上刻着‘替天行道’四字,却被藤蔓缠绕得支离破碎。苔藓在石缝中渗出暗红汁液,仿佛是岁月凝固的血迹。
许贯中突然按住他的丹田,指尖传来的星芒让老道瞳孔骤缩。二十八年前洪太尉误走妖魔时的异象,此刻正在这少年体内翻涌。他抬头望向北斗,天魁星的位置竟泛起血光。
“星宿之力……”许贯中内心震颤,“这不是寻常天罡地煞的气息……难道是新的应运之人?”
刘信奇被按得单膝跪地,却仍挣扎着要冲下山:“师父!让我去!”
“喝了它。”许贯中突然解下腰间葫芦,琥珀色的药酒在掌心凝成星图,“这是贫道用三十年修为炼的醒神露。”
刘信奇仰头饮尽,滚烫的液体划过喉咙时,他看见漫天星斗如暴雨倾泻。许贯中颤抖的手按住他跳动的太阳穴,却终究没有说出“星宿转世”四字。老道的道袍无风自动,背后浮现出模糊的星图虚影,转瞬即逝。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刘信奇猛然睁眼,瞳孔里流转着天罡地煞的星芒。他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浮现出青铜色的星纹——正是北斗第七星的形状。星纹灼烧着皮肤,在月光下投射出九头龙形暗影。
“去黄河渡口。”许贯中突然将松纹古剑塞进他手里,“若见囚车,务必保护柴进周全。”
“可我要救的是叔父!”
“刘唐的星宿已暗。”老道的白须被狂风吹得四散,“但梁山的星火,要靠你去燎原。”
刘信奇望着师父突然佝偻的背影,这才发现他道袍下的中衣竟绣着褪色的“替天行道”四字。远处传来金铁交鸣,他握紧斩马刀跃下悬崖,赤发在夜色中如同一团不熄的火焰。坠落的瞬间,他看见崖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尽是梁山好汉的名字,正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
李铎坤站在府邸露台上,望着北方阴云密布的天空。林书泽呈上伪造的梁山泊密函:“大人,字迹已模仿得天衣无缝。”
“好。”李铎坤将信函投入香炉,“待柴进一死,这把火……”他望着燃烧的信纸,嘴角勾起阴鸷的弧度,“就该烧到张叔夜的帅帐了。”纸灰随风飘散,在月光下幻化成无数狰狞的鬼脸。
黄河渡口的芦苇荡中,栾承志正擦拭着九环刀。姜德韬蹲在一旁啃着鸡腿,刀刃上还沾着前夜斗殴留下的血渍。
“承哥,这票买卖能成?”姜德韬含糊不清地问。
栾承志冷笑:“成了是大功,败了……”他瞥向远处的禁军大营,“就说是梁山余孽干的。”
姜德韬突然将鸡腿扔向空中,双刀出鞘如电,鸡腿被斩成八块落入河中:“管他娘的!跟着承哥干,老子死也瞑目!”
与此同时,张叔夜的帅帐内,参将急报:“大人,黄河渡口传来急报!”
张叔夜展开军报,浓眉紧锁:“李铎坤调杨林移防?”他突然拍案而起,“快!加强囚车护卫!”
然而为时已晚,黄河水面突然炸开数十道水柱,数十艘快船如离弦之箭冲来。为首的快船桅杆上,赫然挂着梁山泊“替天行道”大旗!
船上喊声震天,栾承志站在船头,九环刀映着月光:“弟兄们!劫囚车者赏百两!”姜德韬狂笑着挥舞双刀,刀锋划破晨雾。
囚车内,柴进望着漫天火光,长叹一声:“太祖皇帝,您的子孙终究没能逃过这一劫……”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