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画廊内苑有一座莲叶碧绿的水塘,四周石山罗列,水廊蜿蜒,雾气迷蒙,如烟似缕,人行其间,恍若置身于茫茫云海之中,清幽静谧,别具一格。
不过,此地迥异于外围,廊道上并无一幅又一幅的精美彩画,亦无一幅又一幅的血腥图卷,唯有一张张迎风摇曳的绸缎,其上绘有些许关于山河万物的黑白水墨画,但最为引人注目者,其实还得是廊柱上那些字迹娟秀、灵动有韵的诗词歌赋,细细品味,让人思绪婉转,心旷神怡。
夏欣带着萧阳悠然漫步在一条最中心的廊道上,缓缓朝水塘深处走去,那里是此岸所有廊道的对接尽头,其中矗立着五座洁白似雪的水玉平台,各自延伸有一条极为宽敞的水玉廊道,可由此直达对岸那五座奢华典雅的雄伟宝楼,分别为———“天地楼”、“山河楼”、“百华楼”、“留影楼”、“神画楼”。
而夏欣的目地所在,显而易见是那座正居其中的神画楼,确切来说,她真心要去的地方,实则是通往神画楼外的那条壁画水廊,至于神画楼,去不去其实无太大意义。
不多时,三人顺利抵达水塘深处的水玉平台,此地氤氲滚滚,烟雾朦胧,不是云海,恰似云海。只是有一点让萧阳略感诧异,分明其余四条通往对岸的廊道皆是人来人往的光景,为何偏偏这里却连个人影都没有,莫非其中有何讲究不成?他侧首望向夏欣,稍作犹豫,本欲提醒一句,但见对方平静如常,始终没有说话的打算,便也不作多想,无声一笑,默默打消了心中念头。
萧阳绝对不会想到,此时的那位百画廊之主,已经悄然现身而出,且正是因为她提前在暗中诚恳传音,才致使人们另择他路,将这条道给让了出来。
萧阳更不会想到,当他们踏足壁画水廊之时,一场预料中的变故,便也如约而至。随着壁画水廊左侧石壁上的那副天地山河图徐徐映入眼帘,萧阳心神为之起伏,神情逐步恍惚,清澈明亮的目光,亦渐渐涌现出一层迷离的色彩。
夏欣默然无言,静静观望着事态的演变。
苏诚后知后觉的觉察到一些异常,视线自壁画上移开,转头看向萧阳,正欲开口说话,却见夏欣微微摇头,示意不要出声惊扰。苏诚点点头,心领神会,立刻闭上嘴巴,但心中难免还是会有些疑惑,可仔细想想又觉得,貌似也没什么好忧虑的,有师娘在,天塌下来也不过是件鸡皮蒜毛的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雾霭滔滔的寂静廊道上,三人渐行渐远,而萧阳的行进速度,也在过程中变得愈发缓慢。
片刻后,萧阳果然止住身形,他面朝壁画,恍惚尽散,一双迷离而深邃的眼眸骤然间道意流转,金光大盛,极致的璀璨,令人无法直视!
夏欣气定神闲,停下脚步,先是看了眼壁画水廊的尽头,随即缓缓行至廊道栏杆处,由此远眺,四周白雾漂浮,如在真神境。
苏诚见状也跟着停下脚步,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扫过壁画水廊的尽头,却全然没发现,那里正屹立着一个扑朔迷离的身影,始终不动声色。他对着生命宝树忍不住小声好奇问:“小树,师父怎么了?”
生命宝树低声回应,“一场小机缘而已。”
“小机缘?”苏诚狐疑自语,扭头看向石壁上的天地山河图,仍是有些不明所以。
“咚!”
蓦地,百画廊内猛然激荡出一道雷鸣般的滚滚炸响,所有还沉浸在画卷美景中的人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神魂摇曳,浑身哆嗦,全都被吓了一大跳,一部分境界修为偏低的修士甚至当场软瘫在地,出现了道心失衡的迹象,并非是因为他们意志不坚,心境脆弱,而是这道声音太过可怕,其中蕴含着一种无法想象的磅礴神韵,哪怕没有任何刻意的针对性,依然让人们心惊肉跳,肝胆欲裂,以至于一些凡间教主级人物都惊出了一身冷汗,误以为是神灵现世了。
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那位百画廊之主,佑民宫的二供奉是一位巅峰神灵不假,甚至有传言,只要她想,随时随地都能破开神路瓶颈,彻底化身为一尊战力绝世的天地神明,可这里是她的地盘,无缘无故的突然抖露气机做什么?难不成是城外的神明到场了?也不对啊,当今世上神王绝迹,而这里又是火城,有着天时地利人和道法,以及一座神王级法阵的加持,哪怕大城主不负巅峰,可二城主还在啊,谁敢如此嚣张放肆?
莫非是......
有人率先反应过来,急忙转头望向那条本是空荡荡,此时似有三道身影莅临其上的壁画水廊,瞳孔一震,毛骨悚然,瞬间一目了然。
所幸,这场变故来得快,去得也快,百画廊转眼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然而,还不等惊魂未定的人们回过神来,去朝声音源头探明情况,百画廊内风云剧变,道音隆隆,一束金色长虹以火山喷发之势浩浩荡荡拔地而起,顷刻间贯彻云霄,击穿苍穹,直叫那天宇之上雷电交织,四面八方金光满溢,超凡气象之辉煌,简直达到了骇人所闻的地步!
当此起彼伏的浩大雷鸣在耳畔边滚滚回荡,山上山下,红尘市井,不论身在何方,但凡抬头,即见光明!而若是由上往下,尤其立身云端,那么就能看见,山水苍茫的人间大地上,就像是瞬息之间骤然升起了一轮永恒燃烧的不灭大日,以百画廊为中心,方圆数百乃至上千里,皆被无尽的光辉吞噬殆尽,举目望去,唯有一片无暇至极的纯粹金色,璀璨炽盛的无以复加!
一时之间,原本悬挂在苍穹顶上的那轮辉煌天日仿佛都失去光彩,彻底黯淡了下去,一束犹如神河瀑布笔直倾泻而下的璀璨金光,实则是为道境升华逆行而上的神韵长虹,将之取代,成为了天地间最耀眼的存在。
至此,火城之中,便有了两轮大日,一轮远在天上,一轮近在人间,天上日远去,人间日辉煌!
人们远远凝望着这幅景象,神色惊憾,无不茫然,莫说是置身在景象之外,实在难以透过那璀璨金光窥见其中任何事物,哪怕身处景象之中的当事人,都完全搞不清是什么个状况,铺天盖地的金色光辉,耀的他们根本不敢睁开双眼,就算睁眼,也是如在黑夜中,伸手不见五指,和直接失明没有太大区别。
唯有那些凡道教主级人物,除却道行偏低者,还算勉强能够维持视线清晰,没有受到太大阻碍,不过,他们却面临着一个更可怕的问题,这茫茫无际的金光之中,弥漫着一种超乎想象的恐怖道韵,常人或许没有感觉,可越是道行高深者,便越是能够惊觉其中的厉害,那种感觉,就像一位渺小的臣民,正在匍匐觐见一尊高座于王位之上的帝王君主,不仅是心境意志跌宕起伏,连同自身的大道根基都在震颤悲鸣,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发生,所有坐镇在天幕云海中的神灵相继被惊醒。与此同时,四座神宫中的众多高手亦是抬眸远眺,一个个神色凝重,心惊不已,他们作为凌驾在凡道之上的天地神灵,只需一眼便可瞧出其中端倪,一种无限趋近于“神”的凡道气韵,确切来说,这已经相当于凡道神灵了,也许……真的可以比肩神灵,并且,他们还发现了另一个问题,整座火城的天地大势和山水气运,都在冥冥中自主复苏,产生了无形运转。
按理来说,只要五位城主身在火城,未曾刻意隔绝自身与天地的牵连,那么整座火城,则无人可强行调动此方天地的大道气运,除了一个曾经战场上踏着诸神尸骨,为火城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太平宫大供奉“韩元”,谁还能有如此通天本领?
倒真有一个!
百画廊之主,佑民宫二供奉“江秀”!
如果是她在出手,那么一切就自然而然了。
诸神瞬息调转思绪,第一时间望向金光深处,精准锁定了其中那座百画廊,想要看出一个所以然,出乎预料的是,平日里道纹遮掩,向外隔绝的百画廊,这次居然没有任何阻碍,他们清晰窥见了里面的所有景象,显然,这是百画廊之主的刻意为之,否则,真神以下,没人能强行堪破她的手段,纵使那位曾经被誉为真神以下无敌手的太平宫大供奉韩元也不行。
然而,当诸神的目光相继汇聚向壁画水廊后,又急匆匆地收回了目光,因为那里有一个女子忽然侧首抬眸,与他们遥相对视了一眼。
下一刻,壁画水廊的尽头,传出了一声轻和低语,似是在回应诸神,“无妨。”
紧接着,群神荟萃的太平宫也响起了一个温淳的声音,“小事而已,不必慌张。”正是大城主宁启在说话。
诸神闻言各自点头,纷纷沉寂了下去,但也有少部分仍在暗中遥望百画廊,凝视那个屹立在壁画前,身形近乎透明,随时都有可能化作光尘消散于世的白袍男子,心神沉重,莫名感到一阵悚然,一个凡道修士,道境气象何以如此可怕?这种存在一旦真的成神,又会达到何等惊世骇俗的地步?难以想象!
可惜,任由他们道法如何通神也无法再进一步从萧阳身上去窥探出某种本质上的恐怖真相,不然只会更觉惊悚。不过,当他们看见石壁上那幅熠熠生辉,宛若彻底活过来了一般的天地山河图后,便明白了为何火城天地的道势气运会自主复苏。
原来,先前萧阳骤然止步的瞬间,自身心意竟是与画中蕴含的不灭神意产生了强烈共鸣和交织,随后以此作为“虚实颠倒”、“真幻相连”的媒介,道境心神尽归画中,却是如在真天地中,进而无形牵动了整座火城的道势气运,且在这个过程中,还有两个人在为萧阳护道,一个是悄然现身于壁画水廊尽头处的百画廊之主江秀,提前散去了百画廊中的大道神纹,使得萧阳能成功借助画卷天地中的神意与画外真天地完美相合,一个则是身在太平宫中的宁启,觉察到异样之后暗中出手,及时阻断了城中大道秩序和那座神王法阵的无形运转,为萧阳道境神魂四散各处,游荡天地时,创造出了一个没有任何限制的天然环境,好以此让他窥破这天地万物间的本质,最后在画卷神意的相助下,顺理成章来一场道境升华。
而萧阳之所以能如此轻而易举的与画中神意产生共鸣,自然而然就得归功于夏欣在暗中所做的一场小小铺垫了。
这两天一路走下来,看似是夏欣在带着萧阳游玩火城四方,实则这本身就是对萧阳的第一场心境砥砺,目的就是要让他彻底放下所有思绪和烦忧,以澄澈无垢的大道心境,在不经意的状态下,切身体会这天地万物生生不息的自然运转,而后渐渐将心境趋于最圆满。
虽说当时在橘山的中峰之巅,是萧阳忽然提出可以顺路来百画廊看看,但这又何尝不是夏欣的刻意为之,其实早在这次他们出来之前,夏欣就已经注意到了那座百画廊的存在,也是在那时,她便有了如今想法。
而来到百画廊以后,萧阳面临的则是夏欣暗中为他安排的第二场心境砥砺,不过这场心境上的砥砺,其实是夏欣的临时起意,可有可无,有着前面铺垫所致的心境圆满,只要萧阳能在此之后守住本心,压下沸腾的杀意,那么接下来这场道境升华的机缘,则是必然,结果也没有让夏欣失望。
至于夏欣为何要多此一举,悄然安排这第二场看似无关紧要的心境砥砺,理由很简单,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在于她想要刚好趁此机会以百画廊的两个极端充当引子,来为萧阳点亮一盏长明心灯,然后更真切的去看清这个世界最本质的真相,还要由衷明白一个道理,哪怕世界再残酷,也依然还存在着一点温馨,哪怕世界再美好,也一样会存在着许多不堪,无论怎样,都要对世界要抱有一丝希望,同时,又要保持一丝戒备,凭此稳固道心间的平衡,埋下一颗中正平和,恒久持衡的种子,既不会在将来彻底失望,也不会过度沉浸在美好中,便忽视掉了相对的现实。
如此看来,夏欣的所作所为,似乎依旧是为多此一举,因为生命宝树说得对,萧阳自年少时起,便能以心中的绝对理智去分辨出这人间世上的对错好坏,在善正恶邪这一方面,他已经做到足够好,不必做得更好,但事实果真如此么?实则不尽然。
其实萧阳自己很清楚,在他的心里,一直以来都存在着一个自己深刻明白,却又无法改变的事实,他对这个世界仅存的一点感情,正在无声无息的走向灭亡,从而潜移默化的趋向于一种极致的冷漠。
而萧阳当初对自己的料想也一点都没错,醒来世间二十余年,先有一场深入骨髓的亡国之恨,致使少年不得不强行背负起浩如山海的国仇重任,舍弃该有的快乐,没日没夜的拼了命去苦修,再有世间的人心鬼蜮,生生死死,嚣张跋扈,仗势欺人,居高临下,俯视众生,是非不分,颠倒黑白,等等,仿佛他这一路走来,除了村里的温暖,所闻所见绝大部分皆为世界的冰冷和黑暗,但这些他都能够选择接受,至少他的心里还有一份温馨,那么他对这个世界,就还存在着极大的希望。
可是......随着那场大悲大恸的生离死别发生在眼前,作为心中唯一的净土李村彻底破灭,一切便悄然发生了转变,他见这世间太无情,他见这众生太虚伪,他有时甚至觉得,这世间众生都该死,若无这众生,他岂会国破家亡,若无这众生,他又岂会亲故挚爱皆离散?他也是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心的人,他可以善待世界,但他绝不是生命宝树所说的那种澄澈善者。
所以在历经诸般种种后,他怎么可能会没有一点变化,又怎么可能会没有一点怨恨,变化很大,怨恨很多,只是他想要守住本性善念,不断在心中制衡自己罢了。
也许在这个世上,除了夏欣,没有人知晓他这一路走来究竟有多痛苦,也不会有人知道,在他的内心深处究竟承受着怎样的煎熬,他想要为自己而活,所以当年他封锁了心中的梦魇执念,可北荒一战残酷,就像是在告诉他,这注定是一场奢望,他不得不在现实的逼迫下,选择与小小梦想背道而驰。
倘若昔年他没有遇上夏欣,倘若之后不出意外,那么他很有可能会渐渐被无尽的仇恨与杀戮吞噬,最终永堕黑暗,直至死在前路,再无回头之日。
关于萧阳这种心境上的本质变化,早在昔年初次相见之时,夏欣便已一目了然,在听到萧阳简略阐述了一番自己的过往人生后,她则可大致推算出一个十之七八。
只不过最一开始,夏欣只是有些怜悯,觉得有些可悲,并不怎么在意,直到命运的走向产生变动,在历经天莲广场上算是表明心意的那晚后,她才彻底改变态度,故此,在之后两人行走烬土的那三年,她带着萧阳刻意避开了很多地方。
无尽是非所带来的乱世征伐,乃天地动荡,哀鸿遍野的悲剧之伊始,但隐藏在乱世深处毫无底线的人心欲望和本性罪恶,才是世道彻底扭曲崩坏且不可逆转的根源,譬如那众生泪中的一张张画卷,现实只会更残酷。
有一件事萧阳以前没察觉,现在不清楚,以后极为漫长的一段岁月中,他可能都不会知道,在当年行走烬土的那三年岁月中,夏欣曾瞒着萧阳在暗中出手杀过很多人,诸如早先众生泪壁画上之类的存在,当年不知有多少在行动过程中突然暴毙,莫名横死,连同一些山上门派,都在顷刻间灰飞烟灭,成为了后来的一桩桩悬案,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真相了,至少现在看来是如此。
而夏欣这么做的主要原因也就一个,无非是为了避免萧阳接触太多的人心黑暗和世道腐败,从而影响到自己的心智,哪怕他守住本心,不为所动,但久而久之,他也一定会对这个世界愈发寡淡冷漠,渐渐地彻底失望,最终丧失掉属于他的所有情感,且谁都无法强行逆转。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夏欣和萧阳是一样的人,甚至于前者还要远远超越后者,因为她夏欣本来就该是那个世间最无情的禁忌存在,完全超脱于善恶之间,凌驾在一切之上,漠视万物,冰冷至极,这与她行走世间十年岁月的所经所历有着一定关系,但关系不大,她的冷漠无情,极大部分还是源自与生俱来的“天性”,只要她道行越来越高,隶属于人性的情感就会愈发稀少,直至人性消亡,情感尽灭,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如此。
这便是为什么五行界中那么多顶级势力,往往听到夏欣的名号,都会不由自主感到恐惧的根源所在。旁听者不知情,可能觉得没什么,至多是出于下位者对上位者的敬畏,只有真正见过她手段的人,才会切身体会到那种深入骨髓的可怕。
一旦夏欣决定出手,就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她不会滥杀无辜,但不代表她不杀无辜,胆敢反抗,管你是善是恶,是好是坏,无辜与否,只要参与其中,非死不可!
譬如昔日的通拂山,假设换作没遇见萧阳以前夏欣,既然通拂山全境上下敢奋起反抗,那么当时夏欣的那一掌,就绝对会毫不犹豫的直接落下,最终的下场,就是整座通拂山彻底灰飞烟灭,永世不存。
以往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而且还不少,在早年的岁月中,一些个二三流的势力惹出祸端,以为靠着人多势众,举全宗之力便可抗衡夏欣,结果无一例外,全都被血洗了个一干二净,无辜?哪有无辜?选择了出手,求饶都没用。
之所以如今夏欣会极力收敛自己,归根结底,就是应了当初她与萧阳初临火城时说得那句话,“有你在身边,总得温柔点。”
其实,当年夏欣拜访林雅书院时,院长“叶简誉”曾因为担忧夏欣将来会变成一个世间最可怕而无情的魔主,与她煞费苦心的说过许多人应有情,与人为善的道理,后来夏欣听烦了,直接反客为主,以剑送客,附赠了一句“滚”。
所幸,林雅书院院长“叶简誉”作为五行界当世最古老的几个存在之一,一身道行深不可测,即便挨上夏欣一剑,依旧跟个没事人一样,笑脸嘻嘻,孜孜不倦的絮叨个不停。
这也就是夏欣对儒家生不出好感的根由之一,读书人的嘴实在太欠抽了,没完没了叫个不停,比那些个蚊虫还烦人。
不过,夏欣对那位林雅书院院长还是存在一些感激之情的,因为当初就是他冒着再挨一剑,哪怕脑袋掉地的风险,也要多嘴一句,“以仁存心,以礼存心,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这个天地间除了杀伐,其实还是有很多美好的,不妨再用心找找看,也许有朝一日你会发现,这个世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失望,也许,会存在有那样一个人,能够让你改变现有的看法,但愿下次相见,你不再是孤身一人。”
当时夏欣对此嗤之以鼻,但临行之前,还是对那位老院长行了个礼。
按照夏欣原本的猜测,待到她化身至尊之日,便是她人性彻底湮灭之时,从此由澄澈无垢的“先天道性”主导神魂,成为一种没有任何情感的超然存在。
实际上,如果当年夏欣出世之时最先面对的是世道险恶和人心阴暗,而非肆水镇中朴实无华的人情善意与和蔼温馨,她是不会介意去成为这种存在的,那么之后就算林雅书院院长苦口婆心说个天荒地老,沧海桑田,亦是徒劳之功。
可惜不是,所以她不愿如此,故而在当年离开林雅书院后,她便开始了尝试,想要去找出某种破解之法。
许是命定如此,许是缘分使然,多年以后,当真让她推演出了一个萧阳,确切来说,她最先推演而出的结果,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大概。那个结果告诉她,自己的机缘落于烬土,她要找的那个人,就在其中。
于是,她去往了烬土。
最后,她发现了萧阳。
相见之时仅此一眼,她便能笃定,这就是自己的机缘所在,这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正应如此,当时她才会毫不犹豫的说出那句,“我说的是你。”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她,本意是要将萧阳留在身边,先观察一番,去进一步确定对方是否为那个推演中的人,但无论是与不是,萧阳都会死。
如果是,她便将萧阳豢养起来,抑制自己人性丧失的同时,培育出一株大道神药,待时机一到直接吃掉,可谓是一举两得,如果不是,她一样会将萧阳豢养起来,待到这颗空前绝后的大道种子开花结果,再将之吞噬炼杀,如此一来也不算亏。
然而,谁又会想到,最终会是这样的结果,可如今想来,也许正是这个结果,萧阳才会成为那个推演中的人吧。
只是时至今日,夏欣依然无法确信,萧阳的出现有无让她发生改变,因为她对这世间世人的态度,从本质来看,似乎始终如初,唯一能够肯定的是,有着萧阳的存在,她愿意作出改变,且再无需忧虑人性的湮灭,情之一字,果真无解,直教人九死未悔,再死何妨?
很多事情夏欣都偷偷的藏在心里,不是不愿意说,而是觉得没必要,可如果萧阳肯静下心来细细揣摩,未必就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萧阳因夏欣而有了今日,夏欣何尝不是因为萧阳才有了如今,其实若最初之时她没有作出那个“选择”,是可以提前洞悉到另外一个真相的,甚至先一步成为“祂们”推演中的那个至高,由此化作史上最无情、最强大的绝对禁忌,没有之一!
但这重要么?且不谈她夏欣本身不知情,哪怕他年得知真相又如何,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