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妃嫣上前半步，绯色纱衣在暮色中泛起涟漪：
“四个修士？
你可记得他们的容貌衣着？”
汤九揪着衣角嗫嚅：
“他们从绿莹莹的叶舟跃下，先头两位女仙人“咻”一下飞过。
后头跟着个男仙人搀着位女仙人好像落到了小人附近......”
汤九扒开乱发露出额角疤痕，接着道：
“那时小人正在逃命，然后被老树根绊倒，这疤就是磕在石头上落的！
等小人在谷底乱石堆醒过来时，这脑袋就多了一个疤，这疤在此之前，是没有的。
小人回村后就把小人的所见所闻告诉了里正，但是里正不信，非说是小人嗑了脑袋，看到了幻象。”
唐妃嫣垂眸暗忖，榆阳传讯提及四人同行：崔三娘、许灵娇、竹云阑与榆阳自身。
若汤九所见非虚，那被搀扶的女修定是云阑无疑！
她猛然攥住许湘袖摆，绯色纱衣暗纹如涟漪漾开：
“之后可曾再见那四人？”
汤九摇头，道：
“再没见着，何师爷带人搜谷，也没找见。”
唐妃嫣望向檐外暮色：
“许湘姐，我想再探杏杨谷。”
许湘广袖轻拂，道：
“可。
但是要先和凌云汇合后同往。”
“好。”
几人靠近青松厅时，青松厅内已传来顾凌云与何继业的交谈声。
顾凌云见几人掠过门槛，起身疾步迎上：
“湘儿，妃嫣，你们可有发现？”
许湘广袖扫过楹联积尘：
“未有收获。倒是途中遇着汤九”
她侧身让出猎户身影，接着道：
“此人声称见过竹姑娘一行。”
顾凌云方欲开口，何继业已拂开青松厅竹帘，他指尖点向汤九，沉声道：
“这梨花村猎户两月前谎报地龙翻身，老夫亲率衙役彻查整谷，莫说修士踪迹，连半片符纸碎屑都未寻得！”
唐妃嫣与许湘对视一眼——汤九所述四人特征与榆阳传讯的崔三娘、许灵娇、竹云阑及榆阳完全吻合。
若非亲见，岂能精准道出三女一男？
若汤九未妄言，则何继业坚称谷中空荡必有蹊跷。
唐妃嫣忽忆及刘青山、徐六提及贾家时闪烁的眼神......
这三人，似要将所有祸端尽数引向贾家。
唐妃嫣原欲夤夜再探杏杨谷，然何继业言辞凿凿，倒教她转念决意先会贾万千。
抬眼望见檐角弦月西斜，终是收住脚步——那病弱少年此刻恐已歇下，贸然惊扰反失礼数。
她轻扯许湘袖角，轻声道：
“顾大哥、许湘姐，眼下天色已晚，不如我们明天再议？”
许湘广袖扫过青松厅楹联，道：
“便依妃嫣所言。”
顾凌云正欲向何继业辞行，却见其疾步拦在月洞门前，道：
“仙长留步！自两月前祸事，百姓畏修士如虎狼。若三位不弃，寒舍就在衙西柳巷，可供暂歇。
至于汤九，来一趟县衙也不容易，便先住在县衙吧。”
汤九闻言慌忙摆手，草鞋在青石板上磨出刺耳声响：
“使不得使不得！小的还得进山讨生计，家里婆娘娃儿等米下锅呐。”
何继业正欲摸向腰间银袋示好，却见唐妃嫣广袖一拂，芥子布袋中已滑出五两雪花纹银：
“今夜劳你奔波，这些银钱权且抵些猎物损耗。”
汤九枯槁的手掌不住发颤，话音未落便被塞入银锭。月光映得他额角疤痕愈显凄惶：
“多...多谢仙长慈悲。”
“等等。”
唐妃嫣指尖凝起归墟灵气，在暮色中泛起萤火微光，接着道：
“山野夜路险恶，我送你回去吧”
“仙长使不得！”
刘青山皂靴踏前半步，水火棍在地上叩出闷响，道：
“梨花村离县衙不过五里地，小的闭着眼都能摸个来回！
仙长若是不放心，小的可以送汤九回去。”
他拽着汤九褪色的粗布袖口往城门方向去，又扭头喊道：
“仙长宽心！小的这就送他回去。”
目送刘青山走远后，唐妃嫣便对何继业道：
“那便有劳何师爷了。”
何继业躬身退至垂花门侧，手掌虚引向西，道：
“折煞老夫了。”
言毕侧身让出青石小径，接着道：
“仙长们请随我来。”
弦月清辉漫过衙西柳巷，何继业提着的风灯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光斑。
赵虎、张鹤执刀随行的脚步声惊起檐角夜枭，唐妃嫣绯色纱衣掠过巷口布庄，那略显残破的匾额在月色下泛着冷光。
何继业推开掉漆的柏木院门时，檐下纸灯笼正晃着昏黄的光。
青砖斑驳的四合院内，三畦菜地占去中庭大半，左侧白菜叶上凝着夜露，右侧萝卜缨子蔫耷耷地贴着黄泥，唯中间那垄新翻的土泛着潮气，似是白日里刚播了种。
正对院门的主屋槅扇半敞，穿灰布中衣的妇人慌忙缩回堂屋，木门吱呀紧闭的刹那，东厢房窗纸后闪过少女发髻的轮廓。
“内子和小女胆小，让三位仙长见笑了。”
何继业枯瘦的指节攥紧锁匙串，道：
“东厢有两间客房，内子时常打扫，三位仙长可以自行选择入住，灶房备着热水，三位仙长可用来洗漱。”
夜风掠过菜畦，掀起灶房草帘半角——唐妃嫣瞧见黄泥灶台上煨着的铁锅，铁锅热气蒸腾，应是何继业说的热水。
唐妃嫣目光掠过东厢窗棂积尘，道：
“何师爷家常备客舍？”
何继业慌忙解释，锁匙串撞得叮当响：
“回仙长，这两间原是老夫两个弟子居所。
那俩小子上月返乡收麦，屋子便空了下来。”
夜风掀起灶房草帘，露出墙角摞着的三双草鞋。
何继业继续道：
“内子当他们是半子，被褥旬日一晒。”
何继业上前推开东厢房的门，道：
“内子怕那两小子回来，住不舒服，便天天打扫。”
唐妃嫣颔首致意：
“有劳何师爷。”
何继业摆手，道：
“仙长言重了。
仙长折节下问，实乃寒舍之幸。
厢房虽陋，被褥皆用端午暴晒的艾草熏过。若有疏漏处，还请仙长言明，我自当让内子重新准备。”
言毕，何继业走至至院门处对赵虎、张鹤挥手，道：
“天色已晚，三位仙长已安顿于寒舍，尔等且归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