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儿吗？”
“启禀大人，那施钟云的家就是这里了。您说抓人这种小事，知会下官一声就是了，哪还需要劳动大人从京师千里迢迢赶来呢。”宁河县县丞弓着腰，满脸堆笑地在一侧陪侍着。
“好了，你退下吧！”
“大人……”
张鹤还想着在上官面前多献殷勤，可是迎来的却是对方一道冷冽的目光。张鹤浑身一颤，这才想到眼前之人那可是凶名在外的锦衣卫啊。
张鹤吓得跑到了车驾五十米外的街角，这才发现后背早就被冷汗打湿了。冷静下来之后，他越发迷惑了。
这锦衣卫“督察百官，掌管诏狱”。他们经手的不是军机大事，就是谋反忤逆重罪。基本上，值得锦衣卫兴师动众，亲自抓捕的官员，就没有低于五品以下的。
可是，据他了解，此番锦衣卫要抓的这施钟云，不过就是区区一个乡野村夫。
你让他杀只鸡估计都得吓得腿软，更别提杀人甚至造反了。可是，偏偏锦衣卫就找上门了。难不成，这丫的，该不是犯天条了吧？
令人将眼前的屋子包围警戒之后，千户李天河疾步跑到马车边上，躬身禀报道。
“公子，到地方了。”
望着眼前寻常的院落，实在难以想象其间竟然住着一位旷世奇才。刘明带队上前，来到门前停了下来。
“记住我说的，不要给我演砸了！”
“砰！”
两块单薄的门板被一脚踹开，砸到了几米开外的地上。紧接着两队侍卫一左一右闯入院内，警戒了起来。
刘明紧跟着进入，然后就看到了那个人。
院子很宽敞，种着大量的蔬菜。进门左侧墙角，用竹子搭建了一片顶棚，上面缠绕着无数藤蔓。放眼看去，一片黄花翠景，间或垂挂着几根或大或小的丝瓜。
再往里，依次栽种着两株“红美人”，一丛小番茄，樱桃树，月季花等等。
院子正中，一张躺椅，边上一面小案。桌案上，摆着一壶茶和一个杯子。躺椅之上，就是一位手拿书籍，身着居家闲服的青年男子了。
一路车马劳顿，近半个月时间。在路上，刘明翻阅了施钟云的诸多著作。越是深入了解，他越是感到其人之天纵奇才。
顺带着，他自然也好奇，这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或垂垂老矣，德高望重；或内敛如水，大智若愚；或威严霸气，气势凌人……
年轻！
这是刘明的第一印象，这也是他最大的惊奇所在。很难想象，能写出《谋略学》这般旷世奇书的人，竟然是个二三十岁的青年！
有那么一瞬间，刘明怀疑自己找错人了。但是，这个念头转瞬即逝。一个人的妆容可以巧手修饰，甚至百般变化。但是，一个人的气质，是绝难作伪的。
被一群气势汹汹的官兵骤然闯入家中，眼前这个青年仅仅是从躺椅上缓缓起身，缓缓放下书，缓缓转过头来。
是那么得波澜不惊，仿似时间都为之变得缓慢流逝。
许是乡野劳作之故，青年肤色微黑，但一双眼睛明亮有神，深邃中暗含星辰万物。五官端正，俊秀非凡，似画中走出的美男子；更兼气质出众，清高孤傲，若天上下凡的谪仙人。
“呦吼，你们来了。”
对方一出口，刘明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你“呦吼”个毛线啊，你的仙风道骨，你的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兮呢？
听这略显欢快俏皮的语气，看你脸上那一脸好像早就知道我们要来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
“原本以为，也就派个两三个人来抓我就是了。没想到，声势这么浩大。你们，倒是挺给我面子啊！”
“你知道我们要来？”刘明惊呆了，看了他的所有著作，知其涉猎甚广，涵盖百家思想。但是，没发现他还会算命啊。
“在眼下这个‘蚊子鱼’盛行，什么都捂嘴外加雪是绿色的幸福朝代。我既然没有选择折腰屈膝、随波逐流，写那些歌功颂德、颠倒黑白、泯灭良知的小丑文字。就早预知了自己的下场，不过时间早晚罢了！”
“那你知道我们为何而来喽？”
“可以的话，给刀痛快的，然后把我就埋到这院子下好了。省了你们押解的劳苦，我也可以替国家省几口粮食。”
“你真不怕死？”
“有点怕，但我更怕生不如死！有时候还真挺羡慕那些小白老百姓的。每天有顿饭吃，就心满意足。最大的追求，不过老婆孩子热炕头。无知愚昧，活在自己狭小的世界观内，不用想太多，更不用操心太多。”
“你愿意的话，自可以过上这种生活。”刘明发现，他还蛮喜欢和眼前之人聊天的。
“可是我不愿意啊！”
“啊？”
还没等刘明从这番画风突变中反应过来，对方又接着说道。
“日复一日，重复单调乏味的生活，直至死亡腐烂化为虚无。在历史上留不下丝毫痕迹，就像是从未来过这世间。好比眼下的云国，十余亿平凡庸碌之辈。百年之后，其中又有几人能被后世记得！”
“‘一生壮志难酬展，空余文章示后人！’我看过先生的那篇《长生论》，知道先生所求为何，自也能体会先生的遗憾不甘！”
这是施钟云第一次认真打量眼前的少年。这么年轻，就能身居高位，毋庸置疑，不是观二代就是观几代了。
对于那些全靠父辈荫庇的纨绔子弟，施钟云素来厌恶轻视。但是，对于那些有着真才实学、品德高尚的青年才俊，不论出身地位，施钟云都是欣赏支持的。
因为，国家的未来，在于代表朝气的青少年，而不是行将就木的那个啥人家。
“我的文章思想能够流传下去，此生无憾矣！动手吧。”
施钟云欣慰地闭上了双眼，躺回了躺椅之上。
看淡生死，超脱世俗。眼前之人的风范，实让刘明敬佩不已。
“不急，先生误会了。上面给了先生两个选择，一死一活。”
“条件呢？”
“只要先生焚毁自己此前的所有著作，并保证今后只发布利于朝廷的言论。”
“呵！”
“当然，那些都是先生毕生心血。上面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来人，把东西拿进来。”
刘明一个眼神示意，门外早就候着的一名军士迅速将一口小箱子拿了进来，放到了二人中间的地上。箱子一打开，就像轰然炸开了一片金光。
“只要先生答应，这千两黄金就是属于先生的了。另外，若是先生有意，京城百官之中，尚有一席空缺。”刘明继续大力蛊惑道。
“这么丰厚的条件，让人很难拒绝啊。”
“这么说，先生是答应了？”刘明失望了，看来这一趟终究是错付了。唉！
只是下一刻发生的事情，让刘明彻底傻眼了。
何谓“静若处子，动若流氓兔”！
只见原本像摊烂泥般躺在躺椅上的施钟云，一个起身饿狗扑食。
刘明的身体根本跟不上眼睛的反应，傻愣在了原地。倒是一侧的李天河长刀拔出了一半，直到发现眼前之人并没有危及皇帝的举动之后，这才没有抢上前护卫。
“哇哦，一条小黄鱼，两条小黄鱼……好多好多小黄鱼，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只见施钟云满眼小星星地扑到箱子前，东摸摸西摸摸，活脱脱一副“涩中恶鬼”的模样。然后，抓起了一根金条，放进嘴里一咬。
片刻的停滞，他的脸色瞬间恢复了正常，随手将金条扔回了箱子，如弃敝履。
“算了，这玩意一点都不好吃，关键太硬，我的牙口啃不动！”
刘明一脸懵笔，你丫的搁这演戏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失心疯了呢？对了，“演戏”，刘明脑海中豁然开朗。
“不好意思啊，让你看笑话了。”施钟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还有些期待地询问道，“你觉得我刚刚的演技怎么样？”
“实在不怎么样！”刘明如实答复道。
“我就知道，隔行如隔山。没有天赋的话，一时心血来潮的表演，怎么比得过那些专业戏子呢。对了，是不是刚刚我的表情太猥琐浮夸了一点？”
“何止一点，那简直……”
啊呸，刘明差点忍不住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我他妹千里迢迢来这儿，可不是和你探讨演技的好吧。
“先生是想学那孙小膑，装疯卖傻逃脱庞小涓的迫害？”
“不错，有‘范进中举’的案例在先。像我这样的穷刁丝，骤然看到一箱金子，太过激动从而失心疯了，那也很正常，是吧？”
“那先生又为何中途反悔了？”
“单单披头散发，满地打滚的话，装疯卖傻换一条命，那也不是不行。
不过，我突然想到，若是你为了测试我是不是真疯了，让我吃便便的话。那可与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形象不符啊。索性还是挨上一刀来的痛快。”
你这么坦诚，我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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