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你心里最清楚,还用得着问我了,没出息的东西!”奶奶说着,眼朝着西边院子望了望。
陈明阳突然明白了,奶奶一定是在怀疑杏花嫂了,就小声说:“奶奶你多想了,杏花嫂是个好人。”
“别多嘴,你给我站好,面朝着墙上的灶王,闭上眼睛。”
“奶奶,你就别折腾了,都什么年代了,还搞牛鬼蛇神,就不怕再被批斗吗?”陈明阳吓唬奶奶说。
“你懂个屁啊!别看我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形势我看得透彻,现如今不是都开放了嘛,谁要是再敢跳出来胡乱斗人,连上头的干部都不答应。”说着话,奶奶从发髻上摸出了一根针,在那个纸人的眼睛上比划着。
我说:“奶奶,人家是放开了经济,又不是放开了封建迷信。”
“闭嘴,闭上眼睛,心里头干干净净的,啥也不要想。”奶奶命令道。
为了不惹奶奶生气,陈明阳乖乖闭上了眼睛,从眼角的余光偷偷盯着奶奶的一举一动。
奶奶先用针挑开了纸人的眼睛,果然见看见黑洞洞的两个小洞里往外放光,纸人就像活过来一样。
可别说,那模样,还真是与杏花嫂有几分神似。
陈明阳吓得直想尿,只得绷着身子,夹紧双腿,后背上结了冰似的,麻凉麻凉。
奶奶把纸人抱在怀里,腾出一只手,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一张黄表纸,捏在手上,围着孙子转了起来。
黄表纸擦着陈明阳的身子,发出了嚓嚓的微弱响声,听上去鬼兮兮,偏偏奶奶又开始念叨起来:
天灵灵……地灵灵,孤魂野鬼快离开,快离开,冤有头,债有主,胡乱缠人罪难当,如若不识相,天师持剑把你降,天灵灵……地灵灵……
奶奶把黄表纸折叠成三角形,掖在了黄纸做成的褡裢里,然后再小心翼翼套在了纸女人的肩上,嘴里念叨着:走吧,走吧,去你该去的地方吧,是仙你就上天堂,是鬼你就下地狱,千万不能再折磨我孙子了,天灵灵……地灵灵……
做完这一切,奶奶说:“明阳啊明阳,你这个小杂种,现在你是自由身了,回屋睡你的去吧。”
陈明阳鼻腔里应一声,眼睛依然紧闭,脚步僵硬,跟个诈尸一样走进了自己房间,仰身倒在了木床上。
恍惚之中,他看到奶奶双手抱起了那个女纸人,快步走到了院子里,横放在厚厚一沓烧纸上,划火点燃了。
红红的火焰呼呼燃烧起来,把整个院子都映红了,也把一个好端端的奶奶耀成了只有画里才有的老巫婆。
果然,陈明阳觉得自己轻松起来,就像个充足了氢气的大气球,悠悠荡荡飘了起来,连之前憋了满满一膀胱的尿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被一种怪声惊醒了,像人嚎,又像猫叫,要死要活样子。
我擦,这是什么鬼呀?
陈明阳坐起来,静静一听,这才知道声音是从隔壁传过来的。
两家住邻居,中间只有一墙之隔,墙又很薄,一点儿都不隔音。
杏花嫂这是怎么了?
不会是被奶奶用邪术治着了吧?
呆了一会儿,杏花嫂的喊声就停了下来,可陈明阳还是有些担心,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
直到窗口上有了亮色,他才迷瞪过去。
醒来时,天已经大亮,陈明阳睁开惺忪的睡眼,他首先想到杏花嫂,她昨夜怎么会弄出那种动静来?不会真的出啥意外了吧。
他想过去看一看,可刚刚穿上衣服,就听到杏花嫂在隔壁说话了,还不时咯咯笑一阵,听上去挺开心。
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陈明阳看了看窗棂上亮灿灿的晨曦,突然诗情勃发。
他爬起来,从书包里找出了纸笔,想痛痛快快写一首诗,刚写了一句,奶奶打外面走了进来,问他咋样了。
“啥怎么样了?”陈明阳气呼呼问一句,他有点儿恨奶奶,好不容易蹦出来的灵感,被她吓没了。
“小狗日的,你不会真傻了吧?”
“没呀,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我问你身上是不是利索点了?”
陈明阳点点头,说本来就很利索,利索得很。
“利索个屁!那野鬼可厉害着呢。”
“奶奶呀,你就别神神道道了,有本事你去把害我的人杀了呀!”
“奶奶我只驱鬼,不杀人!”
“好了好了,多亏您老会驱鬼,我现在好好的了,没您啥事了,忙自己的去吧。”陈明阳往外轰奶奶。
奶奶反倒平静地说:“那好,没事就好,你赶紧起来吃饭,吃完饭就回县城上学去。”
陈明阳扔下笔,坐了起来,气恼地说:“奶奶呀,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呀?我都被人家开除了,还上哪门子学啊?”
奶奶说:“能耐他们了,你既不是阶级敌人,又不是反动派,他们凭什么除你的名?起来,赶紧给我起来,我送你去学校。”
“就你?”陈明阳歪着头,一脸藐视。
“是啊,奶奶豁上这张老脸,跟校长理论理论去,我就不信了,还能没王法了。”奶奶看上去很气愤。
陈明阳下了床,一边扎腰带,一边跟奶奶说:“王法又不是咱家的,你去也白搭,还是省点心吧。”
“呸,我就不信了,他们不给个说法,我就跟他们不算完。”
“不算完又能怎么着?”
“我有的是办法。”
陈明阳一笑,说:“奶奶呀,你不会跑校长办公室里一哭二闹三上吊吧?”
“那可说不定,逼急了奶奶啥都干得出来,说不定真就弄个女鬼去折腾他,看他敢不敢嘴硬!”
“好了……好了……您老就别胡闹了,搞不好连你抓了。”陈明阳走出屋,抓起桌上的一块馒头啃了起来。
奶奶跟出去,坐在门槛上发了一阵子呆,然后问孙子:“要不……要不实在不行,咱就转到镇上的学校去吧,反正这大学咱还得考。”
陈明阳咽下口里的馒头,说:“奶奶,这事肯定不行,我得罪了人,得罪了一个很大的官,没有哪一所学校敢收留我了。”
“那些人巴结还来不及呢,你怎么就把人家给得罪了?”
“奶奶,事情很复杂,连我自己也说不清。”
“总不该就这么稀里糊涂拉倒了吧?”
“不拉倒还能怎么着?”
“小狗日的,能耐你了,你这是在要我这条老命……”
奶奶骂着,站起来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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