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南宫巽风并没有死。
原来他将要踏进屋内时,一眼瞥见屋顶房梁有焦黑的痕迹,电光火石间,他明白了阿娘说的“树挪死人挪活”。
一招凭空御风,霎时间跑远了。刚一撤离,那写着东篱二字的木屋便在他的眼前崩塌殆尽。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啊…”
尘埃落尽,南宫巽风缓缓走近,巡视那一摊废墟,不由轻叹一声。
“你还活着?”一个白衣女子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后。
南宫巽风并不惊讶,他记得这个声音。“你就是此间主人?”
“不错,我在这儿很久了。”话中似有些些惆怅。
“这么久了,你都还好好活着,我怎么敢死?”南宫巽风开起玩笑。
“你已逃过此劫,你走吧。”女子挥了挥衣袖。
“你不想把我留下来了?”南宫巽风好奇不已。
“你可知道留下来的,都是死人!”女子冷哼一声,明明并不凶狠,却说着冷冷的话语。
“那你为何会在此处?”南宫巽风是个好奇宝宝啊。
“我?我只是活得有点久。这数百年,我被困在此处,生不能活得痛快,死不能死得瞑目。”
“大门不是敞开的吗,究竟是什么困住了你?”南宫巽风搔搔脑袋,不解地问。
“一个承诺。”白衣女子幽幽地说,目光看向远处的一株青藤。
“你是在等一个人吗?”南宫巽风有点子侦探意识呦。
“已经等了很久了。误入尘网,再难解脱。”白衣女子轻抚自己的衣袖,似有万般不舍。
“我看,是你自己困住了自己。门开着,你随时可以出去游玩世界,潇洒人间!”南宫这家伙一语道破天机。
“那…倘若那人在此期间回来了,发现我不在呢?”女子执迷不悟。
“他若想找你,自然会来寻你。不用担心。”南宫这家伙倒是风清月明,胸有成竹。
一瞬间,女子心里某处像那间房子般一下子就轰然倒塌,她再也支撑不住了,身体瘫软在竹椅里。
“我只知道守在原地,等那人来,可那人偏偏就是不来,生生从青丝熬成白发!今天倒叫一个小孩子说明白了,那人若想寻觅她,自然能找到。没找到,不过是因为根本没有来找!原来这许多年,自己都被困在此处,画地为牢……”
她忽然认清一个事实:那人从未爱她…只是诓骗她,索要她的丹珠而已…
也许这些年,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不愿意相信。如今却是不能再自我欺骗下去了…
“他骗我!他竟然骗我~”白衣女子捧着头嘶喊,她感到头痛欲裂,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原因。“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你究竟为什么要骗我?”
白衣女子痛苦地追问着,飞身破门而出。
在她居住的小木屋中,卧室正中挂着一副画像,一位红衣女子姿容绝佳,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原来她从前是一袭飘逸的红衣,恣意洒脱。
是什么把一位活泼可爱的灵动少女变成了如今期期艾艾的模样?
仔细看,能发现画上的一行题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又是一个痴情人啊!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红尘男女为爱受苦,看来,神仙鬼怪也不能幸免于此啊。
南宫巽风弯腰拾起她掉落的竹笛,上面镂刻的有字。
“兮羽,原来她有这样好听的名字!”
南宫巽风轻轻放笛子在唇边,吹出了熟悉的音符。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笛音婉转清越,余音袅袅,林中的鸟儿屏息凝神,歪着脑袋聆听这天籁之音。
突然,人影晃动,一枚银针抵住了南宫巽风的命门。
“说,你究竟是谁?为何会奏这首《望月》?”正是那个名叫兮羽的白衣女子去而复返。
“南宫巽风。”
“你不是东篱家族的?”
“不是。”
“说谎!这首曲子是东篱皇所做,你怎么会知道?”
“不仅我知道,这世上乐坊之人都知道。你多久没出去走走,看看世界了?”
“都知道?怎么会,这是他为我所做!因我族人喜欢在月圆之夜起舞,才叫做《望月》。”
“你要是不信,可以出去走走,听听乐坊的演奏,还有伶人歌舞呢!”
兮羽如听天书,她缓缓收回银针,目光呆滞,喃喃地说“都知道。。。”
“冒昧问下,你平时换衣服吗?怎么老是一身白。对运势不好啊!啊,我是说你穿红色气色更好,瞧瞧你墙上那画多英姿飒爽!”少年南宫巽风没话找话,一心想活跃下气氛。
母亲让他到此地来的目的是什么,他心中似乎逐渐有了答案,只是还有点模糊。
“眼前的兮羽姑娘,跟东篱家族到底有什么瓜葛?她为什么会独自等待数百年?”
想到这里,南宫巽风将手中的笛子交还给兮羽,并举重若轻,抛出了一块砖头。
“你可能会想知道,我虽是南宫家的少主,可我母亲却来自东篱家族。”
兮羽的目光瞬间有了火苗,她抓住南宫的手,追问“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东篱落。”
兮羽突然暴怒“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一个无边落木萧萧下!好一个采菊东篱下!”
她看向笛子,轻轻一震,满地碎屑。
“从今往后,我与东篱家如同此笛!”
“断无可断?这是恨到极点了啊!可是,如果你还能见到那人呢?”
兮羽瞳孔一震,又逐渐暗淡下去。“绝无可能。”
“倘若你还能再见到他,你会原谅他吗?”
兮羽摇摇头。
“那你会杀了他吗?”
“有可能。”
“不,你不会。”
“你如何知道?还有,你不觉得自己话太多了,是想早点去投胎吗?”兮羽冷冷地说道。
“不让说。那要不我给你看场戏。反正也挺无聊,看看也无妨。”南宫巽风似乎意有所指。
兮羽不置可否。
片刻后,南宫巽风准备妥当,案几上放着两盏清茶,有些微的清香拂过鼻尖。
“你这茶倒是煮的不错,味道嘛,尝尝看。”兮羽不禁说道。
“请您品鉴!”南宫巽风彬彬有礼。
兮羽擎起茶盏,一饮而尽。
“你倒是不怕我下毒?”
“笑话,我这数百年的道行,哪有那么容易死?”
“你不怕?”
兮羽微微一笑,“不要紧,死对于我是解脱。”她看上去是那么安详。
兮羽感觉自己好像睡着了,醒来看到一个人,一个青衣男子。有一瞬间,她感到慌乱,想避开不见。
但已经晚了,那人已经看见了她。
“是你?!”青衣男子十分惊讶。
此刻,兮羽不再回避,她正视着眼前的男人,语气甚为平淡。
“是我。这些年,你让我做冷板凳,从夏荷等到冬雪,从春草等到秋柿。从希望到失望,又从失望到绝望。枯草尚且可以回春,而我蹉跎的时光啊,一去不返。”
“你其实可以不用等。”青衣男子冷冷的,不为所动。
“若能切断这三千烦恼,我立刻自己动手,绝不迟疑。可是别人不说,你怎会不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时光不能逆转,爱亦无法挽回。”她语气克制,声音终究是一点点高上去又弱下来。
“听说,门前流水尚能西。你为什么不试一试?”这青衣男的倒像是事不关己,撩起衣摆一屁股坐下,随口说道。
“怎么试?”兮羽转过半个脸庞,唇角惨淡。她也为自己爱上的人不值吧。
“忘掉我。”青衣男不咸不淡地说。
“我且问你,你可会忘记你的阿蘅?”兮羽明显动了怒气,强自压制着,又忍不住质问道。
青衣男子沉默了,他缓慢点头。“的确忘不掉。”
“自己做不到,为何为难别人?我不会忘掉你,只会变得淡漠,千般滋味,万种苦楚,起初还哭,后来就欲哭无泪,再后来犹如枯井,没有丝毫波澜。”
兮羽气息有点不稳,她略缓一缓,极轻极淡地说
“因为到头来才发现一切是那么不值得,不过如此。”
“你…恨我?”青衣男子迟疑了一下,问道。
兮羽显出鄙夷的神色。“能不能不要给自己贴金了。恨需要消耗大量混元真气,而我,根本无力维持。”
“你…会死吗?”青衣男子似乎内心略有所牵动,轻轻问道。
“你…这是在关心我?”兮羽不可置信,又略有嘲讽地说。的确是太可笑了,迟来的关心轻如鸿毛。
“东篱皇,太迟了。如今你出不出现有什么要紧,反正灵珠你早就到手了。”
“兮羽,我其实不是东篱皇,我是东篱木。你记得我的妻子阿蘅,为何不记得我?还是你只是需要那么一个人来延续自己的思念?先祖东篱皇早就殒身了。”青衣男子不再犹豫,一股脑说了出来。
听到这话,兮羽浑身一颤晕倒过去。
“你说什么?东篱皇不在了,我的梦也该醒了。”
“其实,你知道那杯茶清香四溢,是因为我放了别的东西,对吗?你明明知道,却还是喝了。你也想知道原委吧。”
“真是想不到你跟东篱始祖还有这样的一段渊源。”
屋里根本没有什么青衣男子,一切只是幻象,坐在那里的只有南宫巽风。
后来,南宫巽风轻轻离开了木屋,当他站在悬天瀑布往回看时,才发现洞口刻着“青之墓冢”。
“嗯,的确像是青春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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