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卿边走边想。
忽然看到前方有人手举木牌诉冤。
他大步如风朝那跪地的少女走去。
“一字一两?这么好的买卖没人做?”
“你敢做?你知道她要告谁吗?”
围观百姓笑道。
李长卿便问少女:“你要告谁?”
少女施施然抬起头:“我家在苏州开了一间丝绸店铺,原定是三十税七,知府将我家改成三十税九,拿不出银子就将我爹带回衙门严刑拷打,我爹死了,我娘生了一场大病。”
李长卿道:“所以你是来状告苏州知府的?”
少女道:“不,我要告陈三骑,三十税九,就是他指使知府给我家定的。”
李长卿道:“陈三骑是谁?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少女扁扁嘴,委屈的低下了头,这人什么都不知道,一听陈三骑的身份怕是就要吓跑了。
一百姓凑上前:“小哥,三品定远将军陈三骑你都不知道?那是秦王麾下第一猛将。”
李长卿点头:“我就说这么好的买卖没人做,原来是秦王的人。”
一旁的百姓咧嘴一笑:“这谁敢写?明摆着找死!”
少女银牙一咬:“可是陈三骑逼死我爹只是其中一桩罢了。
“这些年来,苏州早就卖儿卖女了,京城知道吗?皇上知道吗?”
围观者说:“你胡说,要是民不聊生每年怎么拿得出那么多税粮?你们苏州就是富裕,既然富裕就该多交税。”
少女气愤的道:“你去苏州看看便知!我这次豁出性命不要,也要让皇上知道苏州的实情!”
李长卿道:“皇上定的重税,他能不知道吗。”
少女道:“都说皇上爱民如子,皇上若是知道为何让我们受罪?”
李长卿道:“江南八府富可敌国,朝廷收重税,占全国总税粮的百分之二十三点三。其中又以苏州为最,苏州一府交纳的税粮将近全国的十分之一。没有你们,北境边关战士就吃不饱饭。”
关于苏州,李长卿脑海中有个清晰的数字。
以赋税中的粮食为例。洪武六年,苏州税粮是二百八十万九千余石,位列全国第一。
比整个浙江承宣布政使司的税粮都多。之后的弘治、万历年间最高都为二百零八万石,在全国也名列第一。
只有宣德七年,朱瞻基为苏州减过税。
可以说数百年来,苏州府重税的紧箍咒始终没有摘下来。
但这少女说的也不全面,苏州远远不到民不聊生的地步。
朱元璋一生都在割地主大户,重税主要针对的还是富户。
那边的朱元璋站了起来,暗暗惊讶。
江南八府的税收,占全国份额差不多是两成三,他听不懂百分比是什么意思,但二十三点三还是能懂的。
问题是这年轻人怎么知道的。
包括他在内,这个数字只有户部尚书、侍郎,以及朝廷少数几个大臣知道。
这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民间讼师,从哪里算出这么精确的数字?他甚至还知道苏州在全国所占的份额。
这是朝廷机密。
回头得让人调查一下,如果他家中没有亲戚大臣泄密,仅凭自己推算出来,此人便是个人才了。
“所以我们就该受惩罚吗?边关战士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贱如草芥?”
少女悲愤的叫道。
“你们的命跟边关战士相比可不就是草芥吗?”
“别为这种事找不痛快,皇上要是知道你们抗拒缴税,当心把你们诛九族。”
围观百姓理所当然的说。
“我只想为我爹,为苏州受苦受难的百姓讨一个公道!”
少女把这里所有人当成敌人,横眉怒目。
李长卿缓缓说道:“没错,八年来,两次给全国减税,就是不放过苏州,这事皇上做的确实不公道。”
一百姓惊呼:“你敢说皇上的不是?”
李长卿道:“皇上是明君,又不是昏君,说一句不公道都不行?”
“行,你是这个。”
一旁百姓竖起拇指,冷笑道:“但是别连累我们,我们可什么也没听到。”
顿时。
李长卿就像得了瘟疫一样,周围人都离他远远的。
他只知道苏州粮税重,今天还是头一次听说苏州商税三十税七。
其他地方从十五税一变成二十税一,直到现在的三十税一,那些做买卖的早就过上吃喝不愁的好日子了。
可苏州却是三十税七,这实在是割富户的表率了。
从地理位置上看,那些地方都是东林党的老巢,被收了这么多年重税,东林党后来对朱家的迫害也就不足为奇了。
李长卿对江南八府重税是支持的,东林党背后的利益集团大搞兼并,垄断市场,得来的金银钱粮本来就不合法。当然了,他们这些文官士大夫这时候还没有自诩东林党。
烤鸭店内,朱元璋走出店铺。
“大兄弟,你还没给钱呢?”
掌柜的跟上来。
“我还没吃完呢,慌什么。”
朱元璋没好气的瞥他一眼,看热闹去了。
他来到少女身边,蹲下来问:“你在应天府多日,没有一个讼师敢给你写状子?”
少女点头:“是,不光这一个地方,我去了南城东城,都没有人敢写。”
朱元璋道:“那为何不敲登闻鼓?”
少女一脸无知:“啥是登闻鼓?”
朱元璋忙道:“登闻鼓是皇上在宫门外设置的一架鸣冤鼓,只要你敲响,皇上就为你主持公道。”
少女眼中放光:“真的吗?我现在就去!”
李长卿一把拽住她:“他不懂,别听他瞎说。”
朱元璋头一歪:“我不懂?咱在应天府住了十几年了,你的意思是咱忽悠外地人?”
李长卿道:“你当然不懂,登闻鼓不是每天都开放,即便开放,司礼监的太监也要仔细盘问,若是知道状告秦王的人,还不得直接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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