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三七年十二月十九日瀮九岁英智十一岁
窗外晨光熹微,天刚蒙蒙亮。
我从抽屉里掏出那本记日期的本子,今天是我的生日。脑中忆起去年的生日蛋糕,心中满是怀念,可那终究是过去,今天除了被称为我的生日之外,与平常没有什么特别的。
穿好厚衣,戴好袖章,走下楼。妈妈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装着干粮的布袋子。我走到她面前,熟练地接过袋子,然后直接往门外走。
“今天还是休息一天吧。”妈妈说。
“已经答应韩叔了。”我说。没有停下脚步。
我似乎听到身后她叹了口气。
我为什么要加入巡逻队——走在路上,我又再一次问自己这个问题。可思索了一阵,就如往常一样,依然没有得到答案。
熬着冬风匆匆赶到镇政局大院,不少人已经到了,目测估计是巡逻队人数的一半。我走入稀散的人群。
“哟。”阿智哥的声音。同时有人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转过头,他站在我身侧。
“今天你生日,不休息一天?”
“你怎么知道?”我感到疑惑,难道他平时有注意日期的习惯吗?
“我平时会看看日期。”他说。
“哦。”我点点头。
“稍微休息一天又怎样,一个女孩子跟着我们受苦干嘛?”他笑道。“今天对你应该很重要吧?”他又补充到。
“重要?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我推开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
“可惜今年没法送你蛋糕。”他目光躲闪了一下。
“蛋糕这种东西我感觉一辈子能吃上一次就很满足了。”我予他微笑。
“我明年想办法再送一个。”
“别,鸡蛋这种东西本来就少,为了个生日太浪费了。”
“集合!”唐叔的呼喊声。
我们赶紧找到韩叔,他看见我们两个,点点头。站到固定的位置上,等待唐叔的指令。
“从一组开始按顺序去取武器,然后再分配今天的任务。”唐叔喊道。
一二组取完,便轮到我们三组。走进院后仓库,这里的空气一直有一种灰尘和铁锈混合的味道。按照分配,我和阿智哥这种小孩只能拿棍棒,韩叔作为队长能拿枪,其他人则取刀具。我挑了根短棍,甩了两下,手感不错,就它了。
回到院中,等到所有组都取完武器,开始分配任务。
“上午,一组二组东西轮换,一组先东二组先西;三组四组南北轮换,三组先北四组先南;五组环镇路线;六组环野路线。分配完毕,出发。”
所有组陆续出了院门,往各自分配的路线走去,在抵达起始点前,队伍都是无序随意地走着。寒风吹的脸颊发痒,我看一眼身旁的阿智哥,他一脸悠闲自在。
“阿瀮,过来。”韩叔回过头说。
我走到韩叔旁边。
“从你正式加入算起,有一个月了,还适应吗?”他问。
“还行,这一个月我每天都走完全程了不是吗。”
“是啊,一天不落,真了不起。”他拍拍我的后背。
“小颖要是和你一样厉害就好了,守卫队扩编一解散,她就先在家里躺上个两天,什么活也不干了。明明她还是姐姐来着。”韩叔语气中带着笑意。
“嗯。”我不知如何回答,点点头。
“所以你今天能告诉我为什么扩编一解散你就加入巡逻队了吗?”他看着我的眼睛问。
“真的只是觉得闲着无聊,顺便陪陪阿智哥。”我重复这曾说过好几遍的回答。
“行。”又是熟悉的答复。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多陪陪你妈。”他这么一句,引得产生了耳鸣的错觉,不知是脑子里还是心里突然嗡的一声。
“行了,我没什么话说了,今天也加油。”
听他这么说,我回过头又和阿智哥并排一起走。可韩叔刚刚说的话不停的脑子里重复。
“韩叔说了啥?”阿智哥把一颗石子踢到路边。
“问问能不能坚持。”
“说实话,这不比我爸妈的体能训练轻松多了。”他说。
确实如此。要是没有加入巡逻队,我们估计又得继续那被扩编打断了几个月的训练。不过能加入巡逻队也是得益于体能训练,从中锻炼出的力气和体能让我轻松通过考核,破格让我加入了巡逻队。
到了我回家必经的桥前,队伍停了下来,然后排好队形,保持队形继续往前。我和阿智哥在队伍的中间,总有种我们俩被保护的意思。就这么走了一段,经过了家门口,我瞟了一眼,然后继续前进,往山里走去。
书里描述的冬天,树的枝头是光秃秃的,不挂一片叶子,同时还有漫山的雪白。南方山里的冬天虽说不像书里写的那么死气沉沉,但也几乎见不得一丝生意。即使仍旧漫山遍绿,也只是深沉的暗绿,接近黑色。绕上半天,只能偶尔听到一两声鸟鸣,虫子也不见了踪影。正片山野都沉在静止的深绿中,那是一种生命蕴含着死亡的观感。
队伍就在这穿入静止深绿的小路上有序行走,我和其他人一样保持着严肃的沉默,像是呼应山里寒冷的温度,可我内心实则十分松懈,因为从上一次城里人来访到现在什么事都没发生,除了我们自顾自陷入紧张的氛围外,其他一切都和他们来访前一样,平静祥和。
到了个岔路口,一条向前通往已经废弃的生门村,另一条往右上方的则通往山顶。抬眼看向天空,天空布满灰色的厚云而不见太阳,从亮度看来离中午还很远。
“回头。”韩叔下令。
我们便一齐往回走。所谓巡逻就是那么一个枯燥乏味的过程。
在没有生气的山里巡绕给精神上一种压抑感,可能是由于我还没有完全习惯这个工作。刚刚韩叔的话让我心中再次重复响起那个疑问,我把自我意识锁在心中不断地问,不是平常的询问,而是审问。我有种预感,再不快点得出答案,会在我心中烫下足以令我一生追悔的烙印。
不出意外,我们下午所分配到的不是环镇路线或环野路线,而是东西路线。
短暂的午休很快结束,很快就开始了下午的巡逻。
过了东桥,走上前往废米村的路,这是我最不喜欢的路线——东向路线。过桥后,就能看到田地光秃秃一片,只有零星的杂草顽强地苟生,黄色的泥土沉默着等待春天。
沿着路走上一段,便能看到路边那熟悉的下坡路口。往下是爸爸的坟墓。
用余光看到了阿智哥瞟了我一眼,我假装自己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直地盯着前进的方向,也没有侧头去看那个路口。
不知为何,每当路过这,阿智哥总会看我一眼,我每次都像这样假装不在意。这时总会想到他总是拿我以前挖坟的糗事在别人面前损我我就燃起怒火,可又不得不忍住这怒火来佯装自己内心平静。
那件糗事说实话错不在我,而在于妈妈欺骗我,对我隐瞒了很多事情。她还将其冠以保护我的漂亮借口。这哪能算是……
我的心弦突然拨动一下,什么东西都迅速连接起来,仿佛心里的乱麻瞬间解开,分成了有条有序的部分。
对啊,我在逃避。我在家里那种压抑的、恼躁的心情,是因为我想逃避。仔细回忆,这种心情产生于上个月妈妈晕倒那天,接着从她病愈回家之后,一面对她,面对现实和时间的无力感就会排山倒海的压来,让我内心如覆冰霜。所以,以阿智哥加入巡逻队为契机,我逃了。就像妈妈说是为了不让我小时候受打击而逃避过去不谈一样的性质。不,不对,不一样,她的逃避是为了我,而我的逃避是为了我自己。
由于我妈妈的教育,较于身边的玩伴,我显得更为成熟、价值观更完善、逻辑更清晰,并且我拥有了我自己坚信是最崇高的理想。我本因此感到自豪,甚至是自傲,如今,这份自傲被瞬间击溃,它本就脆弱不堪。因为我实际上就是一个自私的人、一个自卑的人、一个懦弱的人:
/只是因为恐惧那种压力,我把家里的家里的活全都留给姑姑和妈妈,借着保护枫镇的虚伪名义加入了巡逻队。
/只是因为自己有教育条件,就总是拿没有教育条件的人和自己比较或者心中贬低他们以获取那毫无价值的优越感。
/只是妈妈身体变得虚弱,就产生偌大的恐惧以至于自己终日沉浸在忧郁和不安中。
我现在算是认清自己了,可当假想试着去克服这些缺点时,内心依旧有退缩之意。对,即使认清了自己,可事实上自己就是一个平凡人,不,应该说是废物,无可救药,这就是无法摆脱的事实。即使我拥有超出常人的理想和智慧,我也无法从这事实中脱壳,因为我拥有这应受人唾弃的人格。
这样的事实,真的就没法改变吗?
“你怎么了?尿急吗?”阿智哥问了一句。
我吓了一跳,这种立刻从思绪转换回现实的状况让我在某个瞬间产生了一丝坠落感。
“啊?没有。”我回答。
“急就说啊,去树林里解决,我给你望风。”他拍拍胸脯。
“我都说了,没有。”我叹口气。
“那你抓的那么紧干嘛。”他指了指我的手臂。
我才反应过来自己两只手一上一下将短棍斜着紧紧攥在胸前。
“我在想…事情。”我说。
“额……嗯,我平时开玩笑是开的有点过,以后不这样了,我保证。”他挠挠头。
“你又在自顾自说什么?”我看着他那纠结的表情。
“得了得了,以后我不再和别人提那件事了,到此为止。”他又将目光转回正前方。
我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我的掘坟糗事,刚想说什么,可不知从何开口,就此作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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