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旱，百姓不得活。
好宝山下，黄土千里，大地龟裂，黄沙混着黑泥卷向村落，黄沙是丰腴的耕田，黑泥是袅袅的河水。
田门村里，黄泥糊成的小屋愈发厚重，砖瓦盖成的房院也敷上一层泥膜。
天地昏黄间，几个干瘦的黑影扑倒在大地上，遍布沟壑的土地此刻竟守住了几条干巴巴的泥鳅。
“咣当”一声，门板上传来的声响，吓醒了嘴里叼着一块白杨木的杜仲生，他挣扎着爬起来，走向门口。
他用肩膀抵住门板，抬起门栓，然后轰的一下，黄风刮进了一道黑影，砸在地上。
黑影奋力起身，向身后的门板扑去，竭力的想关上门。
杜仲生被黄风拍在地上，细小的沙砾吹在他脸上，忽将他吹的精神，他也一下扑在门板上。
好半天，屋内忽的一黑，狂风瞬间消散，好似不曾到访一样。屋内只剩下呼哧呼哧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杜仲生才缓过劲，扭头看向爷爷，黑腻的脸上布满沟壑就跟大地的惨状一般，全白的头发上裹着一层黄泥。
爷爷躺在地上，干瘪的胸膛一鼓一瘪的，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爷爷老了。
爷爷啊了一声，杜仲生挣扎起来给爷爷端了一碗水，豁了一块的小碗放在爷爷嘴上，豁口正好对整了干裂的嘴唇。
“咕咚”一声，仿佛天上传来的雷声盖过牛皮大鼓的响声，拼了命一样的声响。
“坏了”，杜仲生心想。爷爷忽的大喊，“坏了”。
杜仲生一惊，抱紧爷爷，“爷爷”，他喊到。
“娃儿，爷爷没借到粮，狗日的王富贵他要人命啊”。
王富贵是田门村最大的地主，家里的粮食能放满两间大房。
杜仲生小声啜泣，爷爷也流出滚大的泪水，“娃儿，爷爷对不起你哦，你莫得怪爷爷，你爹娘昨日刚寻了短，今天爷爷也要撇下你了”。
杜仲生哭出声“爷爷，你莫要撇下我，我不能没有你啊”。杜仲生站起来，走向屋内的锅灶，在一口小锅里盖着一个小盆，小盆里边放着一个小饼。
他拿了饼走到爷爷身旁，把饼往爷爷嘴里塞，干硬的面饼却抵不过老人家的几颗残牙。
爷爷抬起手，拿开了嘴边的饼。
“娃儿，爷爷吃不下了，你吃吧，爷爷总跟你说，你要小心，你要谨慎，忍忍就过去了，爷爷忍了一辈子，不差这一口吃的了，你还小，你吃了吧，你还能活下去，莫哭，爷爷马上就不饿了，一会儿爷爷睡了，你就往北边走，北边有好宝山，你去那能吃饱，一定要活下去啊娃儿”。
爷爷说完就不言语了，只是躺着地上一个劲儿的喘，杜仲生不住的哭，手放在爷爷的胸膛上，一直给爷爷顺气。
屋外狂风好像吹累了，渐渐停歇下来。
爷爷也好似缓过劲来，眼神也有了亮光。
“狗日的王富贵，你谁都不借粮，你是要人命啊，老子要是年轻，日你先人啊，娃儿，走啊，活命去啊”。爷爷大喊到。
爷爷用光了所有力气，连呼气的力气都没了，爷爷死了。
杜仲生摸这爷爷的胸膛，就着眼泪一口一口的吃完了饼。
好大一会，饼吃完了，爷爷还是没动弹，爷爷真的死了。
杜仲生挣扎着站起来，走出门去，想要寻几个叔伯，把爷爷埋了。
昏黄的沙泥填满了沟壑，只是人心中的裂隙又有什么来填。
土路上忽的显出几堆人影来，三三两两的往南走去，土路的尽头是一出砖瓦房。
年轻的男人拽着年轻的女人，年轻的女人拉着年幼的孩子，熙熙攘攘的人群安静至极。
杜仲生忽然明白了，扭头看了一眼破落的屋子，不知几时会在狂风中垮塌。
他愣了一会儿，于是扭头向人群走去，没人拽着他，他也没拽着任何人。
砖瓦房到了，门打开了，院子进去了，库房的锁头好像老化了，掉在了地上。
杜仲生看了挤向库房的人们，向厨房找去，宽敞的厨房里，散落着几个年幼的孩子，他应该是里面最大的。
他将两张饼塞进布袋里，伸手去抓吃剩的半只烧鸡，但有一只手已经抓住了烧鸡仅存的一只腿。
于是他顺手拿起旁边的菜刀，斩向了那只鸡腿，那只手的主人感受到了他的想法，于是做出了谦让。
他把烧鸡塞进布袋里，将布袋塞进怀里，右手拿着菜刀，左手抓住案边的一只水袋，抬腿向屋外走去。
正房内隐约传来几道声音，“你不让老子活，老子也不让你活，让老子尝尝你这肥膘膘的大白肉”。
杜仲生脸色一白，肚子应该是饿痉挛了，还好肚里没多少东西。
缓了几下便向屋外走去，院子大门口上爬着一个人，估计是饿晕了，嘴里塞着几颗生麦子，旁边地上也撒着一些粮食。
奇怪的是，这人怎么还流出血来了，杜仲生蹲下一看，哦，饿到肚子破了个洞，哗啦啦撒出来一小片，真可怜。
杜仲生摇摇头，这是饿的吗？
杜仲生转念一想，忽的抬起右手劈了下去，呲，有液体喷到脸上，他摸了把脸，好臭。
他站起身来，向院外跑去。
跑着跑着，又刮起风来，于是他找了一棵背风的树，等风停。
好大风刮了好大会。
风停了，他扶着树站起来，却忽然头晕眼花，他赶紧坐下，掏出布袋，将两个饼吃下，然后拿出烧鸡塞进嘴里，咬了一口。
他忽然想到什么，于是赶紧将烧鸡塞进布袋，放进怀里，然后拧开水袋，直接灌进嘴里，猛烈的不适从肠胃里发出，他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忍。
半响他看了看水袋，怎么里面装的是酒。
头脑晕乎乎的，他便靠着大树休息。
一会儿，打南边过来一堆人，他们脸上充满着笑容，唇上泛着亮泽泽的油花，嘴里还说着几句话。手里提着几件农具，肩上还扛着扁担，担里装满了粮食，只是杜仲生怎么看，都觉得这个扁担的形状有点像肚子上敞开的洞。
当那群人走近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小孩抬手指了指他，然后冲旁边的大人说了几句话，那个大人向他看过来，撇了一眼他的右手，杜仲生脑袋晕乎乎的，以为他在打招呼，于是冲他笑了笑，然后那个人就继续往前走了。
等这群人走过，杜仲生便继续向家赶去，路上他脑袋清醒了一点，于是想明白了一些东西，可是他还有一点东西没明白，什么东西真甜啊？糖吗？
快到家了，他脸上泛起了笑容，他提前从怀里掏出布袋，又举着水囊，菜刀插在裤带上。
可是走了一会儿，还没到家，他停下脚步，望了望四周，只有一堆垮塌的土堆突兀的出现在他们家，家没了。
他沉默了，将布袋放进怀里，向北走去。
北边的天边，是好宝山。
好宝山，好饱山，上了山上捡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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