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月亮明晃晃。
三栋楼首尾相连,组成‘匚’形,每栋楼差不多样高,有五层,顶层住的是房东一家,下面则是租户,底层大院坝边边有着一口水泥水缸,缸里不时传出青蛙的咕呱声,旁边则前后停靠着两辆人力三轮,车上都架着玻璃柜,稍显油污的玻璃上张贴着红色‘张氏都卷子’字样。
这里的租户,几乎全是农村人。
到这里租房子,其目的就是为了送学生。
现在晚上十点过,其它房间都关着灯关着门,安静的大院子里,只有底楼靠近大门甬道处的两间房还亮着灯,里面传出轻微的剁肉声,偶尔又响起张氏两口子的拌嘴,他们也是送学生的,细娃长宁川几个月,一个正月间出生,一个是农历五月份。
少年就站在中间那栋楼的二楼,他趴在及胸的阳台上,两只手臂交叉着枕着下巴,他看着黑夜中的大院,感受着水泥通过薄的衣服散发出的冰硬,感受着夜风扬起头发吹过脸颊的感觉,听着水缸里的蛙鸣和张氏压低了声音的斗嘴,一时之间,对这一切,还是感觉到丝丝的不真实。
哪怕已经重生过来半年了!
他还是有些不适应。
重活一世又如何,一切似乎依旧朝着上一世的历史轨迹进行。
不管如何啊,好像始终改变不了最终结局。为了给老婆治病,老梁还是选择去炒股了,此刻自信满满的他,怎么会知道几年后的奥运会,师母在医院放弃治疗,身无分文的他又将搬进这个大院,怎么又知道他将会脱去一身世俗,去河堤摆了摊给人算起了命;家财万贯,起初只是抱着体验生活的陈璇,今天也还是继承了老梁的衣钵,她怎么又会知道,她在国华高中一呆,便是半辈子;竹竿还是那么笨那么傻,蠢到后来被骗去越南噶了腰子;杨夏也如上一世,性格依旧那么要强,可她又怎么会知道,纵使她不断争取,也抵不过有钱人红花花的钞票,给人当了小三。
就连今早阿姨又在絮叨着隔壁数学考了满分的小九,让妹妹当榜样的小九,可阿姨她怎么会知道,这个大院里的人谁又会知道,那个时时刻刻抬头挺胸走路的小娃,时刻碰到他乖巧喊‘川哥’的小九,后来贩起了毒品,一车警察涌入大院时住户们都还不相信是来抓小九的……
这一年是零三年,这个小县城里的人,他所熟知的人,在面对历史的洪流时,每个人似乎都在紧握双拳、自命不凡。
这些自命不凡的人群中,也包括他自己。
病是高一发的,症是大四确定的,床是毕业后一直卧着的,重组的家庭是一八年分崩离析的,呼吸管是二三年过年时他在医院拔掉的。
这就是‘骄傲者’的一生。
多么精彩的一生。
更精彩的是,哪怕他在病床上闭上眼,又在病床上睁开眼,看着镜子里高中时期的青涩的自己,重活一世的他,面对接下来又将极具讽刺生活的开端,辗转了七个夜晚,苦思冥想了七个白天,最终却还是找不到有什么能够一定改变命运的办法。
改变命运只需半年……五个月内赚足两百万,然后开刀动手术,取出良性肿瘤,养个一年半载,他就胜利了。
他知道买彩票可以赚钱,可精确到期数的号码,他无知,记不住。
他也知道企鹅将会成为网络龙头,哪怕位数少的qq号,都能在后世卖出高价,可他窝囊,身体等不到那时候,便已经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当然,写小说也可以赚钱。
卧病在床的他能接触到的最能消遣的就是小说,无知又窝囊的他,唯一的天赋就是上天赐予他的优秀记忆力,不说还原得十分相似,七七八八还能做到。
于是。
他选择了写小说。
选择走出与前世不同的一步,顶着家庭和学校的巨大压力,用笔写,用手机打,将脑海中那些曾经让他幻想过无数次的画面场景都一个字一个字输出来。
可结果呢?
十二月份到一月份,第一本《诛仙》没有引起丝毫反响。
二月份第二本《第一次的亲密接触》没有赚到半点零星。
这个月现在写的这本《悟空传》,根本没有点击量。
甚至因为更新过多,网站怀疑抄袭,还一度将他的作者号封了两周。
距离失败还有一个月,这个月还能做很多事情,但是宁川想放弃了,真的想放弃了,他真的想承认自己是一个loser,然后找个无人的地方,被野兽吃掉算了,被火车压死算了,掉进水里淹死算了……他承认自己真的受不了那种恐惧,明明在和平的年代,可每天一睁开眼,总要先确认一下嘴角的口水滴没滴下来,昨晚有没有大小便失禁,闻一闻身上的气味想着上一次洗澡是什么时候,胳膊能否活动,脚抬不抬得起来,做完这一切后,庆幸的他又要数着‘五月之期’的倒计时。
可,生活还得继续。
又有什么借口躺平?躺平了又怎么会甘心?
“唉!”
宁川叹了口气,挺起身正舒展着腰椎准备回房睡觉时,余光忽然瞥到从甬道进来了一个黑影,等到那人走出甬道,借着月光看清对方后,宁川眉头挑了起来,心里有些错愕,陈陈璇怎么来了?
难道是?
不会这么无聊吧?真来找家长了?
想起刚才自习课上陈璇的威胁话语,宁川嘴角抽了抽,忙背过身走向房门,可就在这时,安静的大院里响起了陈璇的声音。
“宁川!”
声音里夹带着惊讶和欣喜。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