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
一道光柱从洞口斜斜地射进来。楚乾躺在光柱中央。温暖的光唤醒了他的知觉,满身的刀伤似乎也在一个一个的苏醒过来,裂开的口子像激烈张开的嘴,一阵一阵地吞咽着巨大的痛楚,让他在迷糊中也禁不住呻吟数声。
洞口有水滴下,以一种特有的频率敲击他的脸,一滴、两滴、三滴…….
他感到脸上有一点痒,但是他现在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很困难。
楚乾此时下半身泡在冰冷的水中,上半身躺在水边的烂泥里。烂泥中腐烂的动植物生成的臭气刺激着他的鼻子。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只“看”到了一片血红,仿佛自己置身于血泉之中,随着意识逐渐恢复,红色也在慢慢地扩大。过了许久,他才意识到自己仍闭着眼,阳光照着他的脸,穿透眼皮,形成了一片红色。他试图睁开眼,但只开了一条缝,便被强光一刺,又不得不闭上。
“已经是白天了,看来我已经躺了整整一夜。”楚乾得出结论。同时他也知道,黑衣女并没有发现他,但是毫无疑问,大规模的搜山正在进行,Z国政府的援兵一定在组织人力进行搜救,另一方面,新月门的人当然也在搜索他的行踪,所以他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若是被新月门抢先一步,那他必死无疑。
一定要离开这里!
楚乾又躺了片刻,恢复了一些气力,这时阳光慢慢从他身上移开,并且逐渐变得暗淡下来,显然是太阳的角度发生了变化,光线又被洞口的树叶遮住了。
他睁开了眼睛。
首先看到的就是狭窄的洞口。
这洞口看上去就像是人的一只眼睛一样,也正注视着他,“眼睛”最宽处也不过一米,四周长着茂密的灌木,若不是楚乾掉下来的时候带掉了一些植物,就算是无孔不入的阳光也未必能照到这里。也正因为如此,楚乾才能借着洞口外透进来的些许光亮,看清深坑的内部。
“眼睛”的位置离地面至少有五六层楼那么高,若不是坑底有一个深潭,想必他此刻已经摔成烂泥了。
他看到潭边的泥地里有几具动物的骨骼,有些已经覆盖上青绿的苔藓,看样子是鹿和野猪一类的。深坑周围都是光溜溜的石壁,只有一些青苔附着在上面。
不过也难怪,这个深坑终年不见阳光,普通的植物自然无法生长,不仅如此,坑壁在地下渗水多年的冲刷下已经滑溜无比,根本没有抓手的地方,而且这个深坑的形状就仿佛少女丰满的胸部一般,坑壁就是圆润的曲线,在接近洞口的半段,坑壁几乎与坑底平行,就算他会吐丝,想要攀爬上去也根本不可能。
看来我很快就会跟这些动物一样了,楚乾不无悲伤的想到。
不过他很快收摄心神,这个深坑看起来还蛮大的样子,也许会有别的出路也说不定,而且那东西已被自己吞入腹中,也必须尽快找到医生动手术取出来,天知道这东西在肚子里待久了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楚乾一边想,一边试图凝聚月影真气,可是丹田内空空如也,竟然半点真气都感受不到,心中不免怅然。
看来师傅说的没错,一旦使出“血月”,就等于放弃了一身的修为,现在的他已经武功尽失,连一个普通人也不如了,霎时间,巨大的痛苦涌上心头。
痛苦正噬咬着他,似乎要将他撕碎,当他想要紧握双拳的时候,却发现右手传来更剧烈的疼痛。
他抬起右手,看到自己的黑色短刀仍像钉子一般楔在手腕上,仿佛斩断了手掌和手臂的联系,他知道这一刀已经彻底摧毁了腕脉,右手已经永远无法握刀了。他绝望地用左手握住刀柄,近乎于发泄一般猛地将刀抽出,顿时血流如注。不仅失去了武功,连握刀的手也失去了吗。
楚乾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这般感到无力和虚弱,他将短刀对准自己的心口——也许死亡能让他从虚弱感中解脱。
他还是停住了,移开了抵在心间的黑刀。
人可以死,但决不能死得没有意义,他还有任务要完成。再说,哪怕失去修为又如何,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生活方式。
“逆鳞没有懦夫!”他下定了决心,反手用短刀从衣服上割出一根布条将右腕扎好,然后用黑如墨的池水清洗了一下伤口,准备寻找出去的路口。
就在此时,楚乾突然听到头顶传来拨动灌木的簌簌声,心中一凛,看来有人已经搜索到这附近了,但是他不敢出声,因为没法判断来的人到底属于哪一方势力。他环顾四周,看见洞内都是光滑的石壁,并没有别的出路,耳听到簌簌声越来越近,再看了一眼深潭,心中已然想到办法。
过了一会,有一个脑袋从洞口外探了进来,看见深坑黑暗,从腰间摸出一个手电筒,打开四处照了一下。深坑虽然挺大,但是居高临下却看得很清楚,洞里除了大大小小的石头之外,只有一个飘着腐败树叶的水池,并没有他们要找的人,于是那人很快便离去了。
此刻楚乾趴在野猪的骸骨之中,将自己隐藏在淤泥里,屏住呼吸,透过野猪的头骨向上看去。
那人用手电筒在水潭上扫过的时候,楚乾隐约看到来人并没有穿制服,果然是新月门的人,好险。
不久之后光芒消失的时候,楚乾知道那个人已经走了,但还是屏息良久,他感觉自己的肺像火烧一般,正要起身,忽然看见水池底部有亮光,楚乾以为是自己眼花,正要再细看一眼,光亮却陡然消失了。
他缓缓爬起来,坐在岸边又休息了良久才缓过气。
失去武功的他苦笑着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楚乾啊楚乾,想你当年也是浪里小白龙,如今才屏息两三分钟就憋不住了,真是废物。”
正当他自言自语时,水池底部又闪出了光亮,楚乾这次看的真切,心中一动,看来天无绝人之路,这个水池底部肯定通向另一个洞穴,而那边此时被太阳照到,光线透了过来,没准那边是有出口的。
楚乾想着,立即跃入了水中,向那光源游去,游了许久,那光源仍在很远的地方,看来一口气是游不到的,之后又返回来。
怎么办呢?楚乾看着自己的裤子,心生一计,拿出刀将一个裤管割下,将一头打了个结扎紧,然后迎风一抖,裤管就被灌满了空气,看起来仿佛一个氧气罐子。楚乾笑道:“看来裤子还是要质量好才有用。”接着他握住裤子另一头,抱起一块大石头,向那光源潜去。
潜了大概二三十米,巨大的水压让楚乾觉得胸口仿佛压着无比沉重的水泥板一样,浑身的伤口也让脑袋嗡嗡作响,他艰难地将口鼻埋进裤管的口子里,用力地吸了一口气,这才感觉清醒了一些。他看到那道光是从池低的一个小洞发出的,这时候小洞已经近在咫尺了。
楚乾游进小洞里,池水有些轻微的浑浊,大概只能看清周围三四米,再远一些就渐渐变得模糊了。楚乾借着那道闪烁的光芒,隐约看到自己似乎身处的这个小洞是一个方圆大概七八米的甬道,这条甬道并不是垂直向下的,而是有点斜着向上延伸,因为随着楚乾逐渐深入,他感觉到胸口的压力在一点点变小,这让他颇为庆幸,若是这个甬道继续向下的话,水压会超过人的极限,他也就无法继续深入,而只能回到坑底等死了。
当他知道这个甬道是逐渐向上之后,索性丢掉大石头借着浮力飘到甬道的上方,倒吊着附在上面,手脚并用借着岩壁向前游去,速度大大提高了。
楚乾的手抓着岩壁的时候,发现这岩壁异常光滑,不像天然形成的样子,俨然是人工开凿的,至于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去开凿这个甬道,他并没有多想,只想着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才好。
可是游了许久,这个甬道却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一般,仍在无情的延伸着,是的,无情,楚乾再次感受到命运的冷酷,那道堪称希望的光芒仿佛是巨大的恶意,无情地嘲弄着他。面对黑衣女的时候,尽管实力差距不啻天渊,尽管差点交代在那里,但他还是有办法逃离的,而现在······他看着已经完全瘪下去的裤管心中暗苦,心想,在最后一口气用完之前,若还没有从这里出去,那妥妥葬身于此了,这也太憋屈了吧?没想到我楚乾竟然会是这种死法,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当时就战死呢,至少轰轰烈烈了一场。
他不怕死,事实上自从进入龙小队以来,也经历了几场恶仗,也曾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逆鳞的每一个成员都是如此,所以他们才会在任务结束的时候放纵自己,泡妞、酗酒、豪赌,好好享受生命。但若是死在这种地方,楚乾实在不甘心,他不允许自己死的这么窝囊。
裤管里最后一个气泡被他吸尽,他将裤管撇下,在甬道顶部快速地爬着······爬着······
可是甬道的尽头呢?仍在遥远的那一头。楚乾已经快要用尽胸中最后一口气了,他感觉自己的肺好像在燃烧,然后五脏六腑全部被点燃,他的心跳加速似乎马上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一样,而脑门上的青筋好像也马上要爆裂了。“这TM到底是什么光!怎么会有那么强的穿透力!按说若是阳光透过来,另一头顶多几十米,这难道是地狱之门里的鬼火吗?!该死的!”楚乾心中不停地诅咒着,可是不管再怎么诅咒,甬道仍是没有尽头,那光芒仿佛是引人赴死的香甜陷阱,而楚乾此刻就躺在这个陷阱中挣扎。
“不!我不能就这样死了!决不能!”楚乾在心中呐喊,可是他的意识渐渐模糊,终于“哇”地一声终于吐出了最后一口气,这时候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肺了,而自己的灵魂似乎已离开身体,那种轻飘飘的感觉让他甚至有些沉醉。他感觉自己已不再甬道之中,而是去了天堂,那里有一片巨大的花海,几个有着曼妙身材,披着金色波浪般秀发的女人向他走过来,微笑着投入他的怀里,女人们的身上似乎有一种令人陶醉的香味,他将头埋入女人丰满的胸脯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现在太需要这一口气了。
就在他吸气的同时,几乎是一瞬之间,美女和花海突然消失,楚乾忽然又回到了那个甬道,他的神智一下子恢复了。“这?这怎么回事?”楚乾的心还在怦怦直跳,脑子还在嗡嗡作响,他试探性的吸了一小口气,直到确认之后才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我干!原来我竟然可以在水中呼吸!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竟是我功力全失之后身体开始变异了么?就像婴儿可以在羊水里呼吸一样?”楚乾脑子一下子涌上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过了好一会气息喘匀之后,才渐渐定下神来,想来若不是濒死之际脑子出现了幻觉,他也不会吸那一口气了。“黄天在上,若在下能逃出生天,一定要感谢全天下所有的大波妹!”楚乾心中起誓道。
既然能在水中呼吸,楚乾也便好整以暇起来,甚至还在水里上下翻腾玩起了花样,又不知游了多久,终于从水下甬道的另一头出来。这里果然连着另一个池子,楚乾从池子里冒出头来,水面上的空气让他精神一振,虽然在水中也能呼吸,但终究与真正的空气有所区别。
楚乾爬上岸,扶着岸边凸起的石块长长吐了口气,低下头用手抹掉了脸上的水。这时候那光一下子变得强烈了起来,而且似乎隐约有什么声音传来,楚乾把湿漉漉的头发往后一抹,同时抬起头来,眼前忽然出现一个怪物,他本能地惊叫一声,脚下一滑,又摔回池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