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是一个美好的早晨。
起先只是刮起了阵风,一排排十几米高的先知树沙沙作响,巨大的五圣雕塑环绕的喷泉漾起阵阵水波。二十五岁的多尼·李从床上爬起来,对着镜子正在穿戴,一切看上去跟往常没什么不同。但还没等他将衣服穿好,风声便呼啸起来,打开的窗户像濒死的蝴蝶抽搐的翅膀,撞在巨人族烟囱一般高耸的先知塔的墙上,发出醉鬼举着刀叉敲打银盘的声音,他赶紧将窗户闭上。
透过窗户,他看见遥远的天际线乌云翻滚着袭来,云中闪烁着雷光,树林里有无数小鸟飞起,尖叫着似乎要逃离,先知树的枝丫在风中摇曳交叠,手掌形状的树叶红的像血,远远看去仿佛汹涌的血色海洋。
年轻的事务官风一样的闯进厨房,正好肥胖的厨师老汤姆正端着芜菁牛肉汤迎面走了来,两人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肉汤脱手而出,几乎要洒在地上。几乎而已,因为在最后一刻,多尼手上射出了一道绿色的光芒,将汤汁和碗托在空中。他将碗拿在手上,将汤汁重新装回碗里,然后递给老汤姆,整个过程花了不到两秒钟。老汤姆接过汤碗的时候在他的头上敲了一下,道:“多尼,你又乱用魔法!当心大法师知道又罚你去五圣池忏悔,到时候我可不会再给你偷偷送面包。”多尼哈哈大笑道:“你会的,不然下次给海米莎大婶送情书你可得找别人了,再说要不是我出手,要去忏悔的就是你了。”
老汤姆骂了一句“小滑头”离开了,多尼走到靠近烤炉的桌子旁,大法师的早餐已经装好在盘子里了——两杯热牛奶以及涂满果酱的面包,他闻到了果酱飘出的奇异香味。这是玄冰梅果酱,他想,这样看来今天还没那么糟糕。他趁无人注意,偷偷用手指挑了一点果酱飞快送进嘴里,鲜艳的红色在口中融化,香甜的滋味在味蕾中扩散,他觉得自己简直要飞起来了。噢,赞美五圣,这种果酱一定具有魔法!
据说这玄冰梅只有北地最北的地方才有,要越过那个著名的要塞,出了那里之后,便是五圣的光芒也照不到的地方看,不仅有嗜血的猛兽,而且传说还有食人族,不仅如此,玄冰梅的果实从开花到成熟要花上几十年的时间,而且这些植物都长在万丈高的冰崖上,采摘极难,唯一的办法就是骑上龙鹰,飞到玄冰梅生长的地方进行采集。这种工作往往伴随巨大的危险,冰崖高处寒风如刀,常常会有巨大的冰锥被风吹落,砸在某个可怜的骑手身上,有人说玄冰梅之所以成熟之后会变成鲜艳的红色,就是因为喝了太多人的血。
这种珍贵的果实一向是为皇室特供,昨天才作为贡品送到王城,今天便躺在距离王城数百里之外的大法师的面包上了。国王为了讨好大法师拉拢法师公会,对赏赐一向大方,因为只有得到法师公会的支持,他的江山才能稳固,就算是大法师想要享受一下皇后的服务,国王也会毫不犹豫奉献出来,当然,这一任的大法师并没有提出过这种要求。
多尼举着餐盘穿梭在先知塔的各个房间之中,本来他要将这“简单”的早餐给大法师送去,但是在这之前,他必须先将那些风中舞蹈的窗户统统关上,大法师可不喜欢它们撞击墙壁的声音。
御风之术他早已用得炉火纯青,并且他的鞋子镶嵌着风之魔元石,所以他并不比外面的风慢多少,从一层关到十四层仅用了不到两分钟。更难能可贵的是,在这么快的速度下,杯中的牛奶一点也没有洒,这需要相当高的操控技巧才能办到,因此在关上最后一扇窗户的时候,多尼对自己满意极了。“噢,英雄的多尼,大法师的第一事务官,我太崇拜你了!”他对着自己在窗上的倒影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别在胸口上只有区区两点的胸章,勋章上的光点代表着天上的星辰,也是魔法师身份的记号,他觉得这两个光点已经无法配得上他的实力了,于是他将胸章捂住,又对着窗户上的倒影看了一会。
过了良久,他从对自己的憧憬中醒悟过来,多尼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用火焰魔法给凉掉的牛奶进行加热,然后轻轻地踏上通往十五层的楼梯。
“魔法是严肃的。”每当他踏上这段楼梯,脑中总能响起大法师梅里奥·星辰的话。若非必要,大法师一向不喜欢滥用魔法,在先知塔更是严禁使用,所以多尼只好走着将早餐送上去。
据说先知塔在很多年前毁于一场大火,不过那是在他出生之前的事情了,多尼也曾经问过许多圣地的老人,但他们都语焉不详。
“保守的老头,”多尼小声嘟囔道,“魔法师哪有不用魔法的,还总说什么滥用魔法会招来不详,真是的,人越老就越奇怪。”
门是打开的,大法师披散着雪白的头发,看着窗外似乎在思考什么,也不知道他在这站了多久,头发和胡子上沾了许多尘屑,多尼看见外面一大片乌云正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暴雨将至。
多尼轻轻敲了门。
“进来吧。”大法师长及腹部的雪白胡子随着话语轻轻抖动,但他却没有回头,似乎不愿意从思索中抽身,多尼走了进去,穿过一排排十几米高的书架,来到杂乱的办公桌旁,将托盘轻轻放下,一边整理桌上散乱的书籍一边道:“老师,先吃点东西吧,今天的早晨有······”
他正要给今天的早餐来一番隆重地介绍,大法师却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一只体形跟多尼差不多的猿猴从书架上爬下来,准确地落在桌旁的椅子上,拿起面包塞入口中,连声道:“嗯,不错,不错······”这是大法师的契兽魔猿满库。多尼猜它甚至比大法师还要老,因为它身上的毛发与大法师的胡须一样雪白。
“记得给老师留一点。”多尼轻声道,然后又穿过一排排的书架退了出去。
“你也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了是吗?”满库看到多尼离开之后道。
“是的,我的老伙计,但是这种感觉很模糊,也许是我老了,感觉也变得迟钝不堪,”大法师轻轻抚摸着手中的水晶球,上面的冰凉像针一样刺着他枯瘦的手,“占卜之球也不能看到真相,它给我的启示就像此刻天上的乌云,漆黑一片,而且风波诡谲,看不穿汹涌澎湃的水汽之上究竟是什么,总之,我认为这场雨有蹊跷,嗐~~~~~”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总觉得心神不宁。”
黑暗转瞬即至,窗外的事物几乎已经看不见,狂风肆虐,撕扯着先知塔周边的先知树,带走无数脆弱的叶子,紧闭的窗扉瑟瑟发抖,发出牙齿打颤一般的“格格”声。
大法师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这场大雨无疑是五圣在天之灵发出的警告,但是伟大的五圣人并没有将警告的内容告诉他。他只是有一种清晰的预感——天灾将至。
“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与刺眼的白光同时闯入房间,声音之大仿佛雷电就是在耳边炸开似的。大法师忽然惊呼一声,转过身来,白猿看着大法师也霍然跳起,带倒了桌上的杯子,牛奶从躺倒的杯中惊慌地淌出,将书桌弄的一片狼藉。
白猿看到了大法师手上的占卜水晶布满了道道裂痕。“五圣在上,”它说,“这······这不可能······”
“快!”大法师指着一处书架道:“将它拿出来,”老人的声音颤抖着,“五圣啊!人类·····要完了吗?”
“什么?”白猿也紧张起来,望着大法师指着的方向,那里有上千本书,“哪一本?”
大法师没有回答白猿,在急促地吐出了两个音节之后,整个人忽地飘起,瞬间出现在高处的书架前。
瞬发的御风术!一向禁止在藏书阁使用魔法的老家伙,竟然打破了自己定下的规则,已经那么严重了么?梅里奥·星辰的行动牵动着它的心。
梅里奥左手托着占卜水晶,右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古籍,用御风术让它悬浮着,接着小心翼翼地翻开即将风化的扉页,口中念着一串古老的咒语,他布满老人斑的手轻抚扉页,书中的文字随着他的触摸而浮现出来。
这本古籍记载着一些荒诞的传说,时隔多年,他已经记不清楚里面的内容了,只记得上面说到过人类魔法的起源竟是盗火者从神族那里盗来了真火。如今他重新翻阅,古籍的第一页写着:
我将真火传向人间,也把毒药散播于世;
我受万人敬仰,也终受万人唾弃;
我非人类之光,而是盗火罪人;
我堕入无间地狱,忏悔亦不能救赎;
我希望后人铭记,天启总会来临。
大法师梅里奥·星辰仔细阅读着书中的每一个字,感受上面魔法的律动,即使过了几千年,附着于文字之上的火之元素还在释放着热量。
他曾在大法师的就职典礼之前读过一遍,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有六七十年了吧?事实上,这是每一任大法师在就职之前必须完成的一项仪程,在场的只有前任大法师和他的继任者,读过之后,大法师必须发下重誓不能将书中的内容透露给任何人,直到天启之日来临。在这之后,才能出席就职典礼。
每一任法师读过之后便将它束之高阁,并且很快将它遗忘,以免自己不经意间透露了书中的内容而违背自己的誓言。
这也难怪,上面记载的东西实在太过离奇,什么神族魔族,世界诞生,这本书记载着神族和魔族曾经在这片大陆的大战,而五圣竟是神族的弟子,这些桥段即使是哄小孩的童话也没有那么离奇。几千年来,人人都知道是五圣创造了这片大陆,从来只有圣人,而不存在神魔。那些不信奉五圣而宣扬神魔者都不会有好下场,当他们遭到屠杀和驱逐时,他们信奉的神并没有拯救他们,伟大的五圣都不愿意接纳这些异教徒的灵魂,他们永不超生。
新任的大法师们都学着上一任的样子珍而重之的将古籍传下去,渐渐地就变成了一个干瘪的仪式,没有人相信书中的内容,更没有人相信所谓的天启之日,所以千年以来都没做任何准备。可即便如此,古籍还是一代又一代的传承着,就像国王传承他的权杖,这本书就是大法师的权杖,因为的他的作者是第一任的大法师,传说中的五圣之一——人类之光——法塔奇奥·星辰。
正如没有哪个君王会有兴趣去研究权杖上的花纹一样,没有哪个大法师会去研究这本古籍究竟说的是真是假,包括梅里奥本人以及所有冠以“星辰”这个姓氏的历代大法师们。
他们有的醉心于魔法,有的醉心于权势,有的甚至像马戏团的小丑一般成天表演魔法以博得人们的喝彩。
“都是白痴!”梅里奥·星辰忍不住骂了一声,连同自己在内的历任大法师全都均沾雨露。他疲惫地将书本合上,然后飘回了自己的椅子上。古籍还在他身边悬浮,桌上全是牛奶,梅里奥·星辰不想让脆弱的书再沾上半点污渍。
他把占卜水晶放在桌上,黑色的圆球立即碎裂成无数块。
“这本书到底说了什么?”白猿焦急道,“为什么占卜水晶竟然会碎裂?这可是人类之光留下的宝贝呀。”
“天启之日,”大法师有些木然,他看着窗外沉默许久,才缓缓道:“我的老伙计,神族回归,魔王降世,人类的命运之轮已经倾斜,没有人会知道它最终驶向何方,就连占卜水晶也无法预知人类的未来了,魔法之泉即将迎来浩劫,世间万物都将卷入这场浩劫之中。”
“神族······魔王·······人类······浩劫·······”白猿喃喃地重复道,它现在无法将这些东西串在一起,但他相信梅里奥不会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
“把它包起来吧,”大法师指着碎裂的占卜之球道,“看来,我们要去见一见国王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