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四和人才市场已经醒来。
衣衫褴褛的“大神”快速地在广场上扎成了堆。还有更多大神刚从巷子口的地板醒来,在人群后方伸长脖子,努力地将视线越过肩膀,探寻着什么。
如果这时从高空俯瞰,会看到这里,人流如蚂蚁一样从住宅楼里涌出,像极了《生化危机》里的丧尸围攻浣熊城。
而此时,人群的焦点,就是那个胖子。
我虽然手里有着接近五十万的存款,但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做什么生意好,至于进公司,就我这半吊子的专业水平,实在是无能为力,所以我打算先找一个工作干着,了解一下这边的“风土人情”。
“日结!日结,200一天!”一个胖子站在人群中间,挥舞着长满毛发的手臂,不停地喊着。
“老板,是做什么工作?”周围的人不停地问道。
“爱去不去,到了就知道了!”胖子很没有耐心。
“我们去!”
“好,上车!”胖子看到了我牵着宁冰的手,或许是宁冰的美貌吸引了他,所以才额外照顾我。
十几分钟不到,又有十多个人挤到了金杯车里。
我们乘坐的这辆金杯车是被非法改装过的,所以后面能坐下十几个人,但也正因为这样,车窗被焊死了,而且还贴了膜,挡住了我们的视线。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金杯车停了下来。
“赶紧下车!快点!”我们上车比较早,坐在了最里面,看不清车外面是什么情况。
下车之后,我打量着四周,这是一片工业园区,里面来来往往,忙碌而辛苦,他们穿着统一的工作服,年轻进厂,就开始没日没夜的倒班生活。一直重复着别人的脚步,熬完自己的青春,度过自己的一生。
“别看了,今天事情多着呢!”领头的胖子把我们带到厂区后面的一个待建厂房里面。
“今天的任务就是把这些脚手架装到车里,什么时候活计干完,什么时候结束。”胖子一边说道,一边给我们发着手套和安全帽。
原来是干苦力,我自嘲一番,没想到自己一个堂堂大学生,竟然也去干了苦力,这与我最初想的了解市场行情的工作相差十万八千里。
“妈的,这工作真不是人干的!”虽说我在部队也吃过两年苦,可那时好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让我干苦力,这不就是要我的命么。
我干了一个多小时,实在是干不下去了,就抹下手套,做在一旁抽休息。
“兄弟,还是起来干活吧,不然今天你这工资可我就是没了!”旁边一位老大哥,看着也就四十来岁,对我好言劝道。
“这活太累了,我休息一会儿。”我回道
“那你稍微去后面躲着点,别让那胖子看见!”老大哥看我满头大汗,也就不再劝说。
中间零零散散的,我又干了几个小时,终于熬到了午饭时间,胖子端来盒饭,大伙就蹲在墙角吃上了。
“我看你手也起泡了,你下午就跟我一组,我多帮衬帮衬你,看你这样子也不像四合那些好吃懒做的,想必也是家里条件不好,早早就出来打工的吧!”老哥端着盒饭,蹲到我的面前缓缓说道。
“还是老哥看人准,我父亲走了,我妈一个人年纪也大了。再加上我读书不成器,没办法,只能出来找工作,只可惜现在这社会,没学历,没关系,没本钱,没本事,只能出来打打零工,我本以为是进厂,还能想到竟然是来干苦力!”出门在外,不能把自己的底给全交了,我就顺着老哥的话,敷衍道。
“都是苦难人啊!”老哥不在说话,几大口吃完饭,靠在一边休息去了。
下午的活计在老哥的帮衬下,我干的也相比早上要轻松很多,不到八点,我们的活计就整完了,胖子在给我们发完工钱后拉着我们回到了四合。
“老哥,有空不,我请你喝点,感谢一下你下午的帮衬。”下车后,我没有忙着回去,想多了解一下四合,就留下了老哥,老哥也不推辞,我们俩找了一个饭馆,点了几个小菜,上了一瓶白酒,慢慢打开了话匣子。
“你也别一个老哥老哥的叫我了,我叫周昆山,也就四十多岁,你叫我一声周哥就行了,不然老哥老哥的把我给叫老了?”几杯白酒下肚后,老哥也不再拘谨。
“周哥,我听你这口音也不像本地人?”
“我是东北那边的。”周哥想都没想,直接说道。
“东北那边也不差啊,怎么周哥你就来这南边打工了?”
“这事说来话长了!我们那里很穷,除了务农外,也没什么能稳定挣钱的活路。即便在这种情况下,那时候打工还不太常见,出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那时候我还年轻,差不多跟你一样大,就是二十来岁,可是穷怕了,所以不管外边有多苦,自己都想咬着牙试试。但那时候我妈不放心,就让我哥送我去浙海省海盐市打工,因为那边有同村册人在,好相互照应。”老哥一边喝酒一边陷入回忆。
“我记得,我是95年2月份从家里走的,那时候刚过完春节,我现在都还记得,那时候行李包太大了,我哥一个人还背不动,我就在后边抬着,就这么吭吭唧唧地上了火车。在火车上,我哥上衣口袋里装了我妈给我们的钱,他一直瞪着眼睛不敢睡觉。我跟我哥面对面坐着,我也瞪着眼睛,看着他口袋。
这么过了好多天,车停了,我们到了浙海省,可是没有火车直达海盐市,我们是在昆海市下的火车,火车站里,到处都是拉客的人,有的人还吹嘘的自己的车市豪华大巴。上面有闭路电视、空调……一张车票,45元。
当时很多人都去买票,我哥生怕买不到,赶紧也买了两张。
买了票,一大群人就跟在那人后面准备去坐车,可人家骑个摩托车,大家都在后面争先恐后地跟着。好多人跟丢了,丢了就丢了,人家也不管。
我跟我哥扛着大包,追得很艰难,但好在最后没跟丢。那人在一辆黄色中巴前停了下来。
不是豪华大巴吗,怎么跑到这里停了?
那人说,开始上车!
我愣住了,那个车几乎就要报废了,很破烂。但我哥不让我多话,行李往那一塞,就赶紧上车了。上去更傻眼,那个小破中巴里已经全部坐满了人,只剩走廊里架着木板,一处挤两个人。没办法,谁敢扯皮?都半夜了,行李都装上去了,你只能忍。
不知道开了多久,车猛然间停在了荒郊野岭。
他们说,都起来买票。
我还是懵的,只记得前排的一个女人说,我们在那火车上买了票。她刚把票掏出来,卖票的人直接拽着她的领子,把她扔下去,开上车就走。
我透过窗户看着那女人,一路哭着、追着,大喊“我的包、我的包”,然后慢慢地只剩下卷成一团的身影。我想她是蹲在地上哭。
好多人想站起来、想反抗,可是又没办法。我连一个表情都不敢做,害怕人家把我也丢下去。所有人都掏出了人民币,买了二次票。
车继续开着,但大家心里都很不安。他不报站,我们也不知道到哪里了。
出发前,我爸去买了一条烟,说万一路上有什么事,递根烟好说话。我哥就慢慢移到司机旁边,把一条烟全给了司机。他说,师傅,到海盐市那里叫我们一下好不好?
司机接过烟,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结果他没叫我们!我们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下了车。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等到一辆途径的出租车。司机坐地起价,一人50块钱,把我们送到了海盐市郊区。
我们一下车,就开始下好大的雨。
当时刚好路口有个电话亭,我们躲在里面。
这一路上颠簸,我们也没有吃什么东西,迷迷糊糊中,就睡着了。
我们是被打醒的,我睁开眼一看,一辆警车停在旁边,把我吓了一跳!
他说要看暂住证。
暂住证是什么,那时候我也不懂。我说我们刚下火车。他说那火车票呢?我说下火车就扔了,谁想着火车票还有这样的用途。
警察就拉着我们要上警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后来还是旁边一个厂门口保安大爷就帮忙说,这孩子带着这么多行李,一看就是才从农村出来,刚刚还问我她姐的地址,她是过来寻亲的,挺难的,别拉他上去了。大爷边说着边给他们一人递了一根烟。
我当时是被他们拉上去了,然后又被踢了下来,最终是没把我们拉走。
工厂里全都是好高的楼,而且一模一样。
我哥回老家了,留下我一个人在那边,我第一天上班就在厂里迷路了。我就到处问,其实当时我只会说家乡话,好多人不理我的,很无助。
没办法,我就回到了宿舍。刚好一个老乡在宿舍,他说,第一天上班怎么跑回来了?
我说我找不到车间了。没办法,他又把我送到了车间门口。
线长就问我怎么第一天就迟到。我说找不到车间了。
那时候的车间没有空调,只有个破风扇,而且是站着做事,一天10个小时都是站着,很累很辛苦。
我在的工序是冲压、加高温后,把材料产品捡出来。
那会儿我刚上岗,材料通过感应器后没顺利流下来。我就学着老员工的样子,用左手食指伸进去扒。结果,突然间,我的手连带着材料紧紧地夹在了模具里。
材料经过了好几次加高温,很烫很烫,轻轻碰一下就是一个泡。但我的手指跟材料直接完全融到一起了。那种痛简直是撕心裂肺。我开始狂叫。
这时应该是把紧急开关关上。可是我右手够不着,左手在那机器里夹着,没法动按钮。流水线上其他的人看到我也就是摇摇头,笑一笑,然后扭到一边,没做什么。
我在那放声大哭,直到惊动线长。他过来把紧急按钮关了。
当我把指头拿出来时,那块肉已经黑了,没有一点知觉。
在那边,因为你是新员工,跟人家都不熟,举手之劳他们也不愿意。相反,你发生工伤,产品一堆积、机器一停,他就可以玩一会儿,还照样可以拿钱。他巴不得多玩一会儿。
之后我换了一个工位,还是照样上班,跟刀片打交道。刀片很利,一下扎到了我的指头里。我害怕线长看到了不要我,就死死捏着伤口,继续做。
后来线长巡线,就说,这地下谁流这么多血?
我害怕被骂,没吱声。
在进场一个月之内,那个时候我就特别想家,想我妈,感觉这靠自己的生活,并不是像想象中那么好。后来我拿了第一份工资,我记得很清楚,发了70块钱。那时候人家给我100块,让我找30,我竟然都没钱找。
我拿着那个钱,整个手都在颤抖,原来这就是我的血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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