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走到床头,将里面快要枯萎的百合花取出来,将手上新鲜的花放进去。
“妈,我带了你最喜欢的百合花。”李华轻轻地说,仿佛怕把母亲吵醒。
一旁有位用扫描器测血压的护士,她名叫小田,她与李华母子已经非常熟悉了。
她看到李华又换了一只新鲜百合,笑着说:“真有心啊小李,你妈妈醒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对了,我记得最近市面上很流行一种仿生花,和真花一模一样,还不会坏。”
李华对小田笑了笑:“谢谢小田姐姐,我知道仿生花的,但是我妈妈更喜欢真花。”
“以前她常常对我说:‘机械怎么比的过鲜活的生命呢?’我也深信这一点。”
他俯下身来,趴在床边,目光虔诚地描摹着母亲祥和的睡容,“她要是能够再跟我说一遍,该多好啊。”
李华抬起他粗糙的手,忍不住去牵母亲的手指,母亲的手柔软又冰冷,之前辛勤劳作的痕迹已经渐渐消失。
母亲已经,生病这么久了吗。他心想着。
在医院看惯了生死的小田,也忍不住鼻子一酸,“她一定能醒过来的,将来肯定能够跟你说很多话的。”
李华凝望母亲的眼神绵和又悠长。
“嗯,我也坚信着。”
少年瘦弱的身体靠着偌大的病床,粗糙的手掌牵着母亲冰冷的手指,声音却是无比的坚定。
病房中的空气净化系统嗡嗡地响着,轻轻的风吹动着洁白的窗帘,也吹得瓶中洁白的百合花微微摇摆。
小田不忍心破坏这安静的气氛,悄悄离开。
关上门前,她踌躇了很久,还是说了出口:“小李……沃特医生有事要跟你讲……你一会儿去找找他吧……”
“我知道了,小田姐姐,谢谢你。”
听到少年的话,小田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
李华爬在床边,面带笑容,闭上眼睛,就像小时候对母亲倾吐心事时的任性模样。
他像是卸了尖利盔甲的刺猬,露出了柔软脆弱的内心。
他心里面有很多话,想要告诉母亲。
“妈,你总说众人平等,下城人和上城人都是人,应该平等地和平相处。”
“可是他们上城人都好傲慢,对我们下城人充满了偏见,就因为我们生活在下城吗?”
“他们有那么多的钱,有那么多资源,为什么不能帮帮受苦受难的我们呢。”
“为了活下去,我现在对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做了坏事,最后差点被抓住,再也见不到你了。”
“大白为了救我,不惜暴露黑客的身份。如果暴露了,大公司那群人很快就要来带走他,我现在太弱了,我怕自己保护不了他。”
“妈妈,我好恨那个男人,为什么抛弃我们,为什么要一走了之,可是我连他的脸都记不住了,我又该拿什么去恨他。”
“妈妈,我该怎么办……”
喃喃自语中,李华紧绷了一天的情绪终于得到了放松,他牵着母亲的手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柔软但真实的梦。
梦境中满是金色的余晖,映照了一片广阔的旷野。
他的母亲站在远处旷野的尽头,背对着李华,嫣红的长发如同海草一般自由飘舞,也被落日镀上了一层金黄。
她身上着白色连衣裙也被原野上的风吹起,像一朵风中摇曳的百合。
李华不顾一切地奔跑着,想要到母亲的身边。
“妈妈!等等我!”他一边奔跑一边喊着,生怕母亲又离开他。
母亲听到了他的呼唤,悠悠的回过头来。
金色的太阳光线太过刺眼,李华看不清母亲的表情。
但是那熟悉又温柔的声音,一次次地传递到他的耳边。
“华子,我的孩子,继续向前跑吧。”
“我相信你,所有问题你都会找到答案。”
“我会永远爱你。”
……
“啊。”李华从梦中惊醒,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他看着窗外的渐渐黯淡的阳光,自语道:“原来已经是黄昏了啊。”
李华直起有点麻木的双腿,俯身又端详了一阵带着呼吸面罩的母亲。
他俯身轻轻在母亲脸颊上落在一个柔软的吻,“谢谢你,妈。”
“我也永远爱你。”
李华快步走出病房,脸上的犹豫和软弱一扫而空,步伐有力而又坚定。
床头的百合花沐浴在暖橘色的夕阳余晖中,兀自绽放,恬静美好。
换药室内,医生推了推在长椅上酣睡的白朗:“喂,起来了,我都要下班了,还睡呢!”
看着白朗从睡梦中悠悠起身,医生还忍不住数落:“你这孩子真吓人,怎么能受那么重的伤。”
“还好你这包扎得挺及时,不然你这会儿见的就不是我,是阎王爷了。”
“你这睡觉功夫还挺深,药都没还换完你就睡着了,要不是看你还有气,我早就给你放太平间了。”
“害,不好意思哈医生,实在是太累了,没忍住就睡着了。”白朗冲这位爱开玩笑的医生笑笑,准备去李姨病房找李华。
“你真没事吗?要不给你开点恢复精力的药剂吧,我看你黑眼圈比熊猫的都大。”医生担忧地说。
“谢谢了哈医生,你看我这小混混,像是有钱买那种药剂的人吗。”白朗流里流气地说。
医生朝白朗摆摆手,示意他快些走。随后叹息一声:“现在的人呐,真是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啊。”
白朗先去病房看过了李姨,然后往外走着,都没有看到李华。
路过沃特医生的办公室,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已经交过费用了吗,我了解情况了医生,那我还是把这些钱交了吧,就是预存的医疗费用。”
“好,但我给你说的一定要放心上啊小李。”沃特医生顿了顿,又说道。
“虽然我们医院也算是下城数一数二的大医院,但是你母亲的情况你也清楚,有机会的话还是要尽快转到上城的医院去啊。”
“我会尽力的,谢谢你,沃特医生。”
“哎,谢什么,我们也是最近才发现,只能尽量维持你母亲的生命机能。要想真的醒过来,还是需要更好的医疗条件啊。”
“我知道了,沃特医生,这段时间我母亲还需要您多多注意。”
……
“这里禁止吸烟!”路过的小田训斥了白朗一句。
白朗这才从神游反应过来了,赶快掐灭了烟,笑着说道:“听别人说话太专注了,一时间忘记了,抱歉抱歉!”
正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沃特医生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了,白朗感觉到不对劲,正要闪开时,衣领就被李华紧紧攥住。
“嗨……”白朗自知理亏,正准备充楞糊弄过去时,李华一把将他掼到墙上。
“嘶……”白朗吃痛,感觉刚刚上完药的伤口又疼了起来,他愤怒地说:“撞到我伤口了!刚才的药……”
“都白换了……”当他看到李华瞳孔中毫无遮拦的痛苦和愤怒时,声音却不由自主地下降了几个分贝。
“为什么?”李华死死攥着白朗的衣领,就像一头隐忍的怒兽。
“什么为什么?你是不是被那个人打昏头了。”白朗讥讽道。
李华默不作声,一把扯下白朗的墨镜。
白朗脸上硕大的黑眼圈就像是烙上去的,一双眼睛像是岸边干涸的鱼眼,枯萎毫无生机。
“你的黑客能力必须靠眼睛发动,你自己看看你的眼睛都成什么样子了!”
“沃特医生给我说,之前欠的医疗费用全都被清了,不是你没日没夜地去给那些家伙做黑客,哪里能弄来这么多钱!”
“你自己的命不要了吗?你的自由不要了吗?为什么啊!你告诉我为什么!”
“邦邦”!还没等白朗回答他,小田的两个爆栗先回答了他。
“走廊上禁止喧哗!要打架去外面打去!”
……
换药室内,白朗嬉皮笑脸地和刚才的医生打招呼,“医生啊,还没下班呢。”
医生看了看他渗开的伤口,叹了口气,放下了手提包,重新换上白大褂。
“托你的福,还得加班一会儿啦。”
医生一边重新换药,一边好意地絮叨:“怎么搞的,刚换的药还敢剧烈运动,还嫌疼得不够是吧。”
说着,把手里的双氧水唰唰倒下去,疼得白朗嘶嘶倒吸凉气。
李华走进换药室,将手里的塑料袋放到白朗面前的桌子上,低着头说:“抱歉,大白,刚才是我太冲动了。”
白朗沉默着,罕见地没有反驳“大白”这个称呼。
一旁上药的医生往袋子里瞅了瞅,说:“哎哟小伙子,你这兄弟真不错啊,给你买的全都是我们医院最好的恢复精力的药剂。”
“也是该好好喝点药了,你看你脸都惨白成啥样了……”
上完药,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走到了医院的花园中。下城的绿化率非常之低,这个医院却有一片绿化区域,可见确实是下城还算不错的医院。
两个人看着夕阳一点点敛尽了光华,整个园子陷入了黑夜到来之前的孤独与沉寂。
白朗吐出一口烟,如同雾气一般在他面前缓缓散开。
良久,他开口说道:“其实也没有为什么,医院说再不补够欠的医药费的话,就不再给李姨提供治疗了。”
“再坚持一下不行吗?再让医院通融一下,再等等我,我不是今天就回来了吗。”李华的声音也平静了很多。
“我也说了啊,他们说,不交就直接把李姨送回家,什么时候交了钱再上医院治疗。”
白朗抽了一口烟,继续说道:“你也看见了,呼吸机都用上了,回家一趟估计人也没了。”
“你走之前,我可是答应你,让你回来还能原原本本看到李姨……”
“那你呢?”李华打断了白朗,“你辛辛苦苦隐藏了十几年,不是不清楚,一旦暴露你的身份,之后就再也没有安宁的日子了!”
“你那么向往自由,那么厌恨黑客的能力,黑客的身份,为什么又要逼自己干这种事?”
“你老说我爱牺牲自己,你不是已经把自由的追求牺牲了吗?如果我妈还醒着,你这么做她会高兴吗?”
面对李华连珠炮般的提问,白朗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他一声不吭地吸着烟,两只眼睛都眯了起来,很享受的样子。
“呼——”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烟雾很快消散在渐浓的夜色之中。
“华子,有些东西,注定比我自己的自由更重要。”
“从李姨把我捡回家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我再也不是一个孤独的人了。”
“我之前厌恨黑客的能力,黑客的身份,因为它带给我的,只有痛苦。”
“但是现在,当我用这个身份,这份能力,去保护我的家人的时候,我第一次由衷感觉,黑客,也还不赖嘛。”
说完,白朗也吸完了这支烟,又恢复了往日的吊儿郎当,看着李华若有所思的脸,就知道他已经想明白了。
白朗嘻嘻哈哈地攀着李华的肩膀,“你也很懂这种感觉吧,华子弟。”
“去你的,谁哥谁弟还不一定呢,大白弟。”李华笑骂着回击道。
白朗的话,让他想明白了很多。他的怒火,更多的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继续向前跑吗?妈妈。”李华在心中默念着,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困扰母亲的病魔,来捉补大白的敌人,都尽管来吧,这一次,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去守护自己的家人!
“哦,差点忘了最要紧的事情了。”白朗突然说道。
“什么啊?”
“老赵车子还没还回去,好华子哥,你去还吧。”
“说什么呢大白哥,你借的自然该你还,哪有拜托弟弟的啊。”
“华子哥,您多有担当多有能耐啊,能者多劳,您去还吧。”
“大白哥,小弟我哪里比得上您啊,真是折煞我了,还是您还吧。”
“您还。”“您还。”“您还!”“您还!”“您还!!”“您还!!!”……
一路上吵吵闹闹的两兄弟,却依然攀扶着没有松开。
白朗的另一只手上拎着的塑料袋里,那些恢复精力的药剂瓶,随着他们走路的摆动轻轻碰撞,叮叮当当。
就像风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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